第38章 进宫

　　这会子众妃嫔方从凤仪宫告退，锦姝便扶着酸软的腰肢起身，秋竹忙上前搀住她微沉的身子，轻声劝道：娘娘且慢些，仔细闪着腰。

　　锦姝却含笑摇头：无妨，我需得换身衣裳，这般皱巴巴的实在失礼。

　　秋竹替她撩起珠帘，笑吟吟回话：大夫人与老夫人约莫再过半炷香就该到了，奴婢早已吩咐小厨房备下杏仁茶并各色点心，连娘娘素日爱的芙蓉酥也特意多备了两碟。

　　昨日酉时宫门将落锁时，谢府特意遣家奴递了腰牌进来，说是皇后母族女眷今日要入宫请安。

　　锦姝的祖母虞氏乃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凭着御赐的紫檀腰牌可随时出入宫闱。

　　你且带着顺禄挑四个稳妥的太监，再唤上两个掌灯宫女同去。锦姝抚着滚圆的腹部柔声叮嘱，母亲头回入宫，莫要让那些不懂规矩的冲撞了。

　　秋竹连连应诺：奴婢晓得轻重，定将老夫人与夫人安安稳稳接来。方才顺禄还说要在宫道转角处备下软轿，免得老夫人走得辛苦。

　　此刻晨省方散，殿外日晷才指向巳时初刻。

　　锦姝望着窗外一树海棠盘算着，待家人到了正好能说会子体己话，留着用了午膳再走也不迟。想起上次见家人还是那日，如今腹中孩儿都已七月有余了。

　　宫门处秋竹远远瞧见谢府徽记的青帷马车，忙整了整衣襟上前相迎。

　　见虞氏扶着苏氏的手下车，立即领着众人行万福礼：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娘娘一早就在殿中等候，特命奴婢在此迎候。

　　虽说是奴婢身份，可秋竹是打小在谢府长大的家生奴才，又与锦姝同吃同住十余年，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虞氏见了她也露出慈色，亲自虚扶一把道：难为你这般周到。

　　一行人穿过朱红宫墙时，苏氏低声问：娘娘近日胃口可好？夜里睡得可安稳？

　　秋竹含笑答：夫人放心，太医日日都来请脉，说是胎象稳当着呢。

　　待踏入凤仪宫正殿，虞氏与苏氏正要行大礼，锦姝忙扶着腰起身：祖母、母亲快别多礼。

　　说着便要下阶相扶，却被隆起的小腹牵得身形微晃，秋竹急忙上前搀住。

　　殿内早已摆开紫檀木八仙桌，其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蜜饯金桔、糖渍梅子等各色茶食。

　　三人依次在铺着软缎坐垫的玫瑰椅上落座，锦姝执起缠枝莲纹茶盏，眼波盈盈望向二人：这些时日未见，祖母腿寒可还发作？父亲近日公务可还顺遂？

　　虞氏捧着霁蓝釉茶盏含笑答道：劳娘娘挂心，老身这身子骨硬朗得很。你父亲前些时日刚奉旨督办漕运，陛下还夸他差事办得妥当。说着仔细端详锦姝面色，倒是娘娘如今双身子，最该好生将养，莫要总惦记家里。

　　苏氏轻轻抚着锦姝的手接话：母亲说得是。今儿个带了些血燕窝并两匹软烟罗，都是照着娘娘未出阁时喜欢的样式裁的寝衣。见女儿鬓角微湿，又取出绢帕替她拭汗，可是又害热了？

　　祖母和母亲待姝儿总是这般体贴。锦姝顺势倚在苏氏肩头，眼角眉梢俱是小女儿情态。

　　虞氏假意嗔道：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话虽如此，布满皱纹的手却轻轻拍着孙女的手背。

　　苏氏与虞氏交换了个眼神，压低声音道：听闻这届秀女中有个赵家人入了宫？娘娘如今身子重，万不能让那些心思活络的近了身。

　　母亲放心，锦姝捻着帕子上的玉兰绣样，眸光微凝，凤仪宫上下都由秋竹盯着，每道膳食都要经三道银针验毒，连熏香都换成了安神的百合香。

　　这般周全便好。苏氏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忽觉掌下传来动静，不由惊喜道：这孩子倒是活泼。

　　虞氏也伸手轻抚，恰被小家伙踢个正着，力道之大令她微微蹙眉：这般闹腾，将来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又抬眼问道：太医院院判昨日请脉时，可曾透露是皇子还是公主？

　　院判说脉象圆滑如珠，是个皇子。锦姝垂眸轻抚腹部，指尖在杏黄宫绦上微微收紧。

　　虞氏与苏氏皆是一怔。

　　虽是天大喜讯，可谢家本就是权势滔天的国公府，皇后若诞下嫡子，不知要招来多少明枪暗箭。

　　两人眉间不觉凝起忧色，连殿内鎏金熏笼里飘出的百合香都似沉重了几分。

　　锦姝会意，轻握二人手腕道：祖母、母亲不必过虑，我如今执掌凤印，身边又有得用的人。

　　苏氏长叹一声，强展笑颜：不论是皇子公主，只要平安康健便是天大的福气。又转向虞氏道：儿媳想着，要不要从家里挑两个懂医理的婆子送来？

　　不必劳烦母亲，锦姝含笑摇头，内务府拨来的垂柳最懂医药，秋竹如今也学着辨药材呢。

　　三人说着体己话，不觉殿外日影西移。

　　忽闻小太监唱喏圣驾，但见姜止樾身着石青常服迈步而入，径自坐在锦姝身侧的紫檀木雕花椅上。

　　老夫人近日身子可还硬朗？天子声音温润，目光掠过锦姝时却柔和三分。

　　虞氏连忙起身行大礼：劳陛下垂询，老身蒙陛下洪福，一切安好。

　　方才的融融暖意霎时敛去，宫人奉膳时连脚步声都放轻了许多。直到天子摆驾乾清宫，殿内紧绷的气氛才渐渐松弛。

　　锦姝说起府里二嫂上月诞下女婴的事，虞氏笑道：你祖父翻了三日《说文解字》，最后定下玉沁二字。那小人儿眉眼像极你小时候。

　　——

　　霓裳宫内，沈昭怜正指点宫人安置那对霁红釉花瓶。同住此宫的妍才人带着两名捧礼的侍女前来拜见。

　　给沈嫔姐姐请安。妍才人盈盈下拜，月白裙裾如莲花绽开。

　　沈昭怜亲自虚扶一把：妹妹何必多礼。待看清对方面容，不由赞叹：早闻妹妹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方知何为秋水为神玉为骨。

　　妍才人掩唇轻笑：姐姐谬赞了，不过是蒲柳之姿。抬眼时恰见窗外海棠纷飞，轻声道：这霓裳宫的海棠开得真好。

　　往后与妹妹同赏春光，岂不快哉？沈昭怜执起她的手走向窗边，腕间翡翠镯子与对方羊脂玉镯轻轻相碰。

　　——

　　锦姝如今谨慎，连往日最爱的御花园也少去了，只在内苑的小花园散心。

　　这日午歇起来，特命小太监抬来步辇，接着又让宫人请了沈昭怜过来品茶。

　　至酉时宫门将闭，虞氏与苏氏登车离去时，特意将秋竹唤到车边又叮嘱许久。

　　是夜乾清宫传来消息，陛下翻了赵嫔的牌子。

　　锦姝正对镜卸妆，闻言不过淡淡一笑。

　　赵千晗是太后亲侄女，若迟迟不召幸，于礼制不合。

　　见秋竹欲言又止，她反安慰道：且把咱们的篱笆扎紧便是。

　　嫔位以上不必前往乾清宫侍寝，自有御驾亲临妃嫔寝宫。

　　此刻春和殿内，青絮正为赵嫔梳理如云青丝：主子，内务府说陛下约莫戌时三刻过来。

　　赵嫔对镜自照，唇角微扬：把前日太后赏的缠丝同心结取来。镜中人云鬓花颜，胭脂色留仙裙领口微敞，露出段雪脯。

　　姜止樾踏着月色进殿时，赵嫔正盈盈下拜：千晗恭迎圣驾。声音娇柔欲滴，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态。

　　起罢。天子并未搀扶，径直走向临窗的紫檀木榻，在宫里可还习惯？

　　赵嫔袅袅起身，轻移莲步时环佩叮咚：表哥安排的住处，千晗自是样样称心。说话间若有似无地贴近，薄纱广袖拂过天子膝头。

　　皆是皇后按制安排。提及锦姝，姜止樾语气明显柔和，目光掠过赵嫔过于艳丽的妆容时几不可见地蹙眉。

　　赵嫔神色微僵，旋即又绽开笑颜，竟大胆地挨着天子坐下，玉臂轻环：表哥可知，姑母前日还问起……

　　话音未落已被打横抱起，鎏金烛台上九枝红烛齐齐摇曳。

　　姜止樾将人安置在百子千孙帐内，随手放下重重锦帘。

　　赵嫔还要再言，却被姜止樾指尖按住朱唇：安歇吧。

　　月色透过茜纱窗棂，在殿内投下朦胧光影。赵嫔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漫漫长夜，终究不能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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