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账册

　　姜止樾顺着她的指尖往账册上瞧，身子又凑近了些，宽大的肩膀几乎完全挨着她的胳膊，衣料间清浅的龙涎香混着她发间的墨香缠在一起。

　　他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声音放得更柔：“你先查着，我给你剥一颗枇杷解解乏。”

　　说着便起身去拿果盘，金纹瓷盘里的枇杷个个饱满圆润，果皮泛着鲜亮的橙黄。

　　可他剥得实在毛手毛脚，指甲掐破了果皮，清甜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晕出几团浅黄的印子，他却半点不在意，只专心把果肉上的细毛捋干净，捏着递到锦姝嘴边：“张嘴。”

　　锦姝笔尖一顿，偏头躲开，自己从盘里拿起一颗，指尖轻轻掐住果皮：“你还是先顾好你的龙袍吧，沾了这枇杷汁，明日早朝朝臣见了，指不定还当你夜里偷偷吃了贡品，才弄出这狼狈模样。”

　　“偷吃怎么了？”姜止樾低笑出声，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汁水，却毫不在意地蹭了蹭衣摆，“这枇杷本就是送进宫给你的，我偷吃自家皇后宫里的东西，天经地义。”

　　话音刚落，他忽然收了笑意，语气沉了几分，“对了，还有个事要跟你说——李管事，他表舅便是礼部侍郎。今日在乾清宫外跪了半个时辰，哭着求朕看在他往日办事勤勉的份上，给他网开一面呢。”

　　锦姝握着狼毫的笔尖猛地一顿，浓黑的朱墨在泛黄的账册上迅速洇开，晕出个指甲盖大的墨点，像颗突兀的朱砂痣。

　　她抬眼看向倚在桌边的男人，眼尾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所以陛下这趟过来，是替他求情的？”

　　“求情？”姜止樾低笑一声，俯身凑到她跟前，指节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宠溺，“我是来告诉你，方才那老小子在御书房磨了半个时辰，已经被我怼回去了。我原话跟他说的——皇后亲审的案子，朕也插不上手。”

　　锦姝垂眸看着账册上的墨点，心底像是被温水浸过，悄悄暖了一片，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你倒会卖好。不过礼部侍郎向来记仇，慎刑司那边怕是得多盯着些，免得他暗地里使绊子，耽误了查案进度。”

　　“放心，”姜止樾伸手，指腹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语气沉了些，带着明显的心疼，“我已经让暗卫去盯着了。倒是你，从清晨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眼下都青了一圈，就不能歇半个时辰再忙？”

　　“歇不了。”锦姝轻轻打开他的手，指尖点了点账册上的一行记录，“这里的出入账还没核对完，还有三个证人没提审，等把这些都理顺了，说不定天都亮了。”

　　说话间，她打了个极轻的哈欠，连忙抬手掩住，却还是被姜止樾看了个正着。

　　姜止樾瞧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倦意，又看了眼案上堆得半高的账册，伸手便将她手里的狼毫抽走，搁在笔洗旁。

　　墨汁顺着笔尖滴入清水，晕开一圈浅黑，他却半点不管，只攥着她的手腕往榻边带：“再忙也不差这半个时辰，先躺会儿，我守着你。”

　　锦姝挣了挣，没挣开，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坐下，指尖还沾着些账册上的墨迹：“账册还没核对完，万一……”

　　“没有万一。”姜止樾打断她，伸手将她抱起走向内室，又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有我在，难道还能让账册长腿跑了？你闭眼歇着，等你醒了，我把有问题的地方都标出来，省得你再费眼。”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软枕垫在她颈后，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眼下的皮肤，触感微凉。

　　锦姝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底那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倦意如潮水般涌上来，她眨了眨眼，终是没再反驳，乖乖闭上了眼。

　　姜止樾坐在一边，没再说话，只拿起一本账册轻声翻着。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的身影守在榻边，像道坚实的屏障。他翻页的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偶尔瞥见她蹙着的眉头，还会伸手轻轻替她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锦姝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脸颊贴着软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姜止樾放下账册，俯身仔细看了看，确认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外间。

　　秋竹正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陛下。”

　　“皇后睡着了，”姜止樾的声音也放得很轻，“让小厨房温着汤，等她醒了再端来。还有，慎刑司那边的消息，等明日再报，别扰了她休息。”

　　“是，奴婢明白。”秋竹应道。

　　姜止樾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回了内殿。他没再去碰那些账册，只搬了张椅子坐在榻边，静静看着锦姝的睡颜。

　　烛光下，她平日里带着锋芒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唇瓣微微抿着，像个受了委屈却不肯说的孩子。

　　姜止樾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这辈子，见过太多阿谀奉承的人，唯有锦姝，敢在他面前说真话，敢替他扛起后宫的担子，甚至敢在他犯错时直言劝谏。

　　这样的她，怎么能不让他疼？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透，殿内的烛火换了一轮又一轮。锦姝睡得安稳，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姜止樾便会立刻停下动作，直到她重新睡熟，才敢继续替她掖好被角。

　　不知过了多久，锦姝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姜止樾放大的脸庞。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着，呼吸平稳，竟也睡着了。

　　烛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底淡淡的青影，想来这几日前朝的事也让他没少费心。

　　锦姝心里一暖，轻轻坐起身，想替他拿件披风盖上。

　　刚一动，姜止樾便醒了，睁开眼看到她，眼底瞬间亮了起来：“醒了？饿不饿？我让小厨房把汤端来。”

　　“你怎么不睡？”锦姝没回答，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看你眼底的青影，比我的还重。”

　　“我不困。”姜止樾笑了笑，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你睡得沉，我守着你，放心。”

　　……

　　这几日，李管事贪腐一案的查办如同扯开了一根缠绕交错的线，不查还好，一查之下竟牵扯出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触目惊心。

　　起初负责查办的官员只当是李管事勾结宫外几家商户，借着采买宫廷物资的由头中饱私囊，没曾想顺着线索深挖下去，连朝中几位手握实权的皇商与官员都牵涉其中，更有甚者竟借着职务之便，将军需物料的采买渠道也纳入了这桩贪腐案，桩桩件件都直戳朝廷根基。

　　事已至此，这案子早已不是六部或皇后能决断的范畴，唯有交由皇帝亲自接手，才能压下朝堂内外的流言，彻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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