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知错

　　妍才人跪于冰冷石阶之上，她身旁的宫女们自然也不敢站立，只得随着主子一同跪在寒意刺骨的地面上。

　　赵容华垂眸俯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临去前，她特意遣了人在旁监看，定要瞧着妍才人跪足整整一个时辰方准起身。

　　这桩事不消片刻便传遍了六宫。

　　太后闻讯后震怒不已，当即命庄嬷嬷前去传召赵容华。

　　主子，太后娘娘突然传唤，莫不是为着今晨那件事？青絮亦步亦趋地跟在轿辇旁，眉宇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赵容华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慵懒地倚在轿辇的软垫上，朱唇轻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非本容华连惩戒一个小小的才人都做不得主了？

　　青絮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劝谏：可是……主子方才入宫不久，这般行事是否太过招摇……

　　赵容华倏地眯起双眸，不悦地睨向青絮，声音陡然转厉：怎么？如今连你也要教导主子该如何行事了？

　　奴婢不敢，主子恕罪。青絮慌忙垂首，再不敢多言。

　　慈宁宫内，太后早已命庄嬷嬷在宫门外等候。见赵容华下了轿辇，庄嬷嬷急忙上前见礼，压低声音道：小小姐，您可惹得太后动怒了，待会进去……

　　不待庄嬷嬷说完，赵容华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本容华心中有数。

　　说罢，她径自踏入殿内。

　　殿中太后端坐于紫檀木雕花椅上，左右宫人执扇侍立，面色沉郁如墨。听得门外太监通传，方才抬了抬眼。

　　千晗给姑母请安。赵容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

　　太后淡淡应了一声，示意她在下首落座，指尖轻轻叩着案几：可知哀家唤你所为何事？

　　千晗愚钝，还请姑母明示。赵容华微微摇头，面上仍带着亲昵的笑意。

　　太后执起茶盏轻啜一口，缓缓放下茶盏，腕间翡翠镯子碰出一声清响。千晗，你初入宫闱，这才几日就闹出这等风波？既然哀家都已听闻，难道陛下还会不知晓么？

　　赵容华神色微变，提及皇帝更是心绪难平：姑母……

　　不必多言，哀家心里明镜似的。太后打断她的话语，你初来乍到，原该谨言慎行。纵使你是国公府嫡出，哀家的亲侄女，也不该如此莽撞。语气间透着几分凌厉。

　　那妍才人生得艳丽确是不假，可即便少了一个妍才人，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妍才人冒出来么？太后缓缓转着腕间佛珠，目光如炬地凝视着赵容华，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赵容华心下虽是不忿，面上却仍是恭顺应道：姑母教诲的是，千晗知错了……但凭姑母责罚。

　　太后见她如此，语气稍缓：罢了，年轻人难免气盛。这次便算了，往后切莫再犯。

　　谢姑母宽宥。赵容华起身叩首谢恩。

　　若真想在这深宫中立足，须得学会隐忍与包容。切记，后宫之中最忌争强好胜，当以和睦为贵。万莫授人以柄。否则，纵是哀家也护不住你。太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出了慈宁宫，赵容华愤愤不平地对随侍的青絮抱怨：原以为姑母会体恤本容华，不料反倒挨了一顿训斥。真不知姑母在顾忌什么！

　　青絮频频回首，生怕被人听了去，连忙劝解：主子莫要动气，太后娘娘也是一片苦心。在这深宫之中，确实应当步步为营，免得树敌过多。

　　赵容华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午膳过后，锦姝命人送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往妍才人处去。

　　小主，让奴婢为您揉揉膝盖吧。妍才人的贴身宫女秀菊关切地道。

　　秀菊自幼与妍才人一同长大，如今见主子受辱，她自是心疼难当。

　　不必了，你也跪了这许久，快去给自己上药罢。妍才人柔声推拒，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此事既已传遍六宫，姜止樾自然也有所耳闻。然而他既未去见太后，也未责罚赵容华。

　　今夜恰逢新人侍寝，按位分自是轮到妍才人。

　　最令人称奇的是，妍才人侍寝后，姜止樾竟破格将她连晋两位，册为妍嫔，更命人迁往长明殿居住。按例侍寝后至多晋一位，然姜止樾身为天子，自是无人敢有异议。

　　这一举动着实气坏了赵容华。

　　接连数日皆是新人侍寝，转眼已至四月十四。

　　恰逢皇帝休沐之日。

　　锦姝身孕已有七月余，近来颇有些嗜睡之症。

　　用了午膳，她便又回寝殿歇息。

　　姜止樾于未时前来凤仪宫，未令宫人通传，只悄无声息地步入殿中。

　　参见……宫人太监见圣驾莅临，正要行礼却被他摆手制止。

　　秋竹正立于殿外台阶之上，吩咐宫人修剪小花园的枝叶。回身时恰见姜止樾蹑手蹑脚地行来，似是怕惊扰了殿内之人。

　　秋竹连忙垂首行礼：参见陛下。

　　姜止樾微微颔首示意免礼，侧首望向正殿方向，压低声音问道：皇后尚在安寝？

　　秋竹恭敬回话：回陛下，娘娘午时过后便歇下了。垂柳说娘娘如今月份大了，嗜睡些也是常理。

　　姜止樾闻言颔首，未再追问。他命秋竹回殿中照料锦姝，随即摆手示意康意将物什呈上。

　　不多时，康意捧着一株梅树苗近前。那树苗生机盎然，显是经过精挑细选。

　　姜止樾择了一处景致最佳之地，接过宫人奉上的器具，竟亲自俯身种植起来。他动作专注，神情认真，对此事极为上心。

　　锦姝本就眠浅，外间动静持续良久，终是被扰了清梦。

　　秋竹。锦姝朝着寝殿外轻唤。

　　闻得召唤，秋竹立即绕过屏风，挑起珠帘步入暖阁，行至榻前柔声道：娘娘醒了？

　　嗯，外头在忙什么？锦姝睡眼惺忪，语带困惑。

　　回娘娘，是陛下来了，正在外头亲手栽种梅树呢。秋竹浅笑回话，倾身挽起床幔，小心搀扶锦姝起身。

　　梅树？锦姝眸光迷蒙，显是尚未完全清醒。

　　娘娘忘了？去年岁末您曾赞梅花清雅，陛下当时便许诺今春要亲自为您种下一株。秋竹温声提醒，一面扶她在妆台前落座，一面唤郁金进来为锦姝梳妆。

　　锦姝静坐片刻，忽而忆起这桩事来，唇角漾开浅浅笑意：简单梳妆便可，待会儿出去瞧瞧。

　　郁金轻声应下。

　　待梳妆妥当，秋竹与梅心一左一右搀扶着锦姝步出正殿。

　　外头姜止樾已将梅树栽植妥当，正欲往净室更衣，忽闻细碎脚步声传来，转头便见锦姝袅袅行来。

　　止越。锦姝轻唤，嗓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慵懒。

　　姜止樾见锦姝从殿内出来，眸中顿时漾开笑意，快步上前虚扶着她，关切道：怎么出来了？可是我吵着你了？原是我的不是，往后定当留意。

　　说着，他的手轻轻搭在锦姝肩头，却不敢实扶，自觉身上沾了尘土。

　　是有些。锦姝对他嫣然一笑，难为你还记着这事。

　　你的事，我自然铭记于心。姜止樾凤眸中映着锦姝的身影，唇边笑意温存，褪去了几分帝王威仪，添了几分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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