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正视

　　云嫔谢过，端坐下来，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望向五皇子离去的方向：“不知五殿下身子近日调理得如何？嫔妾瞧着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真是万幸。”

　　瑾昭仪闻言，眼神黯了黯，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语气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郁结：“太医是这么说，高热是退了，却也直言不讳，道是此番伤了根本，只怕……日后身子骨会比旁人弱些，容易染病，须得精心养着。”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几分冷意，“说是精心养着，可这宫里的孩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养着？落下的病根，岂是那么容易祛除的。”

　　云嫔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眸中思绪，声音放得更柔：“娘娘宽心，殿下是陛下嫡亲的血脉，自有皇天庇佑，吉人天相。慢慢调理，定会日益强健的。”

　　“但愿如此吧。”瑾昭仪似乎不愿再多谈儿子的病情，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霾迅速散去，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明艳张扬的神色，只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目光转向云嫔，切入正题：“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今日凤仪宫里的情形，你也瞧见了。”

　　她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不容置疑的意味：“婉妃倒也罢了，她母族远在关外，在这宫中根基浅薄，不过是个身份特殊些的外族贵女，即便生下皇子，前程也有限。”

　　话锋一转，她的语气变得锐利起来：“可许嫔不同。许家是正经的朝廷三品大员，清流门第，根基深厚。她如今怀了龙裔，若一举得男，他日地位水涨船高，必成本宫心腹之患。”

　　她目光灼灼地盯住云嫔，“本宫知道你是个安分的，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本宫已在姑母面前多次举荐于你，说你性情温婉，举止端方。姑母也对你印象颇佳。云嫔，你也该自己争气才行，莫要辜负了本宫与姑母的期望。”

　　云嫔心头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她抬起眼，迎上瑾昭仪审视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与谨慎：“娘娘厚爱，嫔妾感激不尽。只是……嫔妾愚钝，恐负娘娘所托，还请娘娘恕罪。”

　　她再次垂下头，姿态放得极低。

　　瑾昭仪看着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倒也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她靠回引枕上，目光似乎透过窗棂，望向了更深远的地方，语气变得有些幽沉：

　　“你道本宫不知你在想什么？觉得本宫仗着家世和皇子，便可高枕无忧了？”她摇了摇头，指尖划过光滑的桌面，“本宫虽有五皇子和三公主在侧，又是陛下母族表亲，顺国公府出来的女儿……可这远远不够确保本宫日后永享尊荣，护得孩子们一世周全。”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清醒：“圣心难测，君恩似水，今日流转至此，明日便可能逝向他处。你我深处这后宫虽只一载有余，但其中冷暖，人心变幻，想必……自然都是知道的。多一个臂膀，便多一分力量。多一条路，便多一线生机。”

　　云嫔听着这番话，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自镇定，只微微抿紧了唇。

　　她原以为瑾昭仪自小被顺国公府娇养，性子骄纵直率，行事多半依仗家世和皇帝表哥的情分，却不想，她竟能说出如此一番通透乃至……隐带忧惧的言论。

　　这完全颠覆了云嫔对瑾昭仪以往的认知。她不由得悄悄抬眸，真正认真地、带着一丝重新审视的意味，深深看了瑾昭仪一眼。

　　眼前的女子，依旧明艳不可方物，眉宇间却沉淀了些许风霜与算计，那骄纵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什么。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冰盆里冰块融化的细微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云嫔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面上却适时流露出被说中心事的赧然。她起身，朝着瑾昭仪深深一福：“娘娘洞若观火，是嫔妾……目光短浅了。”

　　她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坚定：“嫔妾的一切皆是娘娘所赐，若无娘娘提拔，嫔妾如今只怕仍在偏殿无人问津。娘娘的忧患，便是嫔妾的忧患。许嫔……确是不容小觑。”

　　瑾昭仪看着她这番表态，眼底最后一丝审视终于散去，染上些许满意的神色。她让青絮上前扶她，“起来吧。”

　　“你明白就好。本宫并非要你去做那等阴私害人之事，那样终究落了下乘，且易授人以柄。”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本宫要你，成为陛下的‘解语花’。”

　　“许嫔有孕，至少大半年无法侍寝。这是你的机会。”瑾昭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陛下近来为前朝漕运改制之事烦忧，你若能适时宽慰，展现你的蕙质兰心，远比一味争宠更能打动圣心。本宫会在姑母和陛下面前，为你多多美言。”

　　云嫔心领神会。瑾昭仪不仅要一个固宠的帮手，更要一个能吹动枕边风、甚至能探知前朝动向的耳目。她垂眸，恭敬应道：“嫔妾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嗯。”瑾昭仪慵懒地靠回去，摆了摆手，“去吧，好好想想本宫的话。需要什么，缺什么，只管派人来告诉本宫。”

　　“是，嫔妾告退。”云嫔再次行礼，退后几步，方才转身离去。

　　走出春和殿，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云嫔却觉得背心一片冰凉。

　　方才在殿内，她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极紧。瑾昭仪今日一番话，既是拉拢，也是警告——她既能将云嫔从尘埃里捧起来，自然也能让她摔回去。

　　回韵光殿的路上，初夏的日头已有些烈，宫道旁的梧桐叶被晒得蔫蔫的，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倦意。

　　云嫔正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着，轿辇远远跟在身后，忽然瞥见前方朱红宫墙的转角处，转出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正是妍嫔。

　　那身影从永寿宫的方向来，云嫔心中当即了然。这后宫里，妍嫔素来与江昭容走得近，两人原是堂亲，入宫后更是彼此照拂，寻常无事便常相往来。

　　如今妍嫔从永寿宫出来，必是刚与江昭容见过面。

　　待走近了，两人目光相接，忙各自停下脚步。云嫔先屈膝行了半礼，语气温和：“妍嫔姐姐安好。”

　　妍嫔亦侧身回礼，动作轻缓得像拂过水面的风，指尖捏着一方素白绢帕，只淡淡应了声：“妹妹安好。”

　　她眉梢眼角没什么明显笑意，唯有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暖意，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

　　云嫔直起身，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妍嫔身后的宫道，笑着反问：“姐姐怎么从永寿宫那头出来？这个时辰，昭容娘娘该是在院里歇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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