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蒙学与讲武

　　丰收的余韵尚未散去，河套平原便已投入到新一轮的耕耘之中。这一次，播种的不再是粟麦的种子，而是关乎未来的希望。

　　逐鹿城东南角，一座新落成的院落前，聚集了不少人。院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三个方正的大字——“蒙学堂”。这是大同府第一所面向所有适龄孩童的官办学堂，无论出身，无论胡汉，只需户籍在册，皆可入学。

　　开学这日，场面颇有些混乱。有衣着整洁的吏员家孩子，也有衣衫虽旧却浆洗干净的屯田户子女，甚至还有几个头发微卷、眼眸颜色略异的胡人孩童，被他们的父母有些忐忑又充满期盼地送来。孩子们好奇地张望着，叽叽喳喳，如同清晨林间的雀鸟。

　　王老五也牵着自己八岁的儿子狗蛋，站在人群外围，手心里全是汗。他这辈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子能有走进学堂的一天。

　　“爹，俺……俺怕。”狗蛋看着那陌生的院落，缩了缩脖子。

　　“怕个球！”王老五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力道不重，声音却有些发紧，“给老子好好学！学了字，将来就不用像你爹一样，只会刨土坷垃！能当吏员，能看懂官府告示，能算明白自家收成！这是天大的造化，知道不？”

　　学堂内，负责启蒙的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先生。他原是并州一个不得志的寒门士子，因战乱北投，被陈琛发掘。他看着下面坐得歪歪扭扭、眼神懵懂的孩童，清了清嗓子，没有直接教授千字文，而是拿起一块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图案——一个人，一片田，一把犁。

　　“今日，我们不急着认字。”先生的声音温和，“我们先来识‘理’。大家看，这是‘人’，顶天立地，乃万物之灵。这是‘田’，生养我等，乃立身之本。这是‘犁’，人借犁而耕田，得食以活命。”他指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的工坊烟囱，“那便是造犁之处。人无田不活，田无犁不耕，犁无人不用。三者相依，缺一不可。”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小脸：“故而，在我大同府，耕田者不低贱，造犁者非匠户，读书者非人上人。我等皆是府民，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方能共享太平。这，便是《新世言》中所言的‘人尽其才，地尽其利’之始。”

　　狗蛋似懂非懂地听着，但“耕田者不低贱”这句话，却莫名地让他挺了挺小胸脯。

　　几乎在蒙学堂开课的同一时间，城西新扩建的“讲武堂”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高大的校场上，数百名基层军官和功勋老兵肃然而立。他们中有黑山出身的悍卒，有飞狼营的老兵，甚至还有几名表现出色的胡人百夫长。今日，并非操练武艺，而是由张明远亲自讲授第一课。

　　张明远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没有披甲，只着一身青色常服，目光如电，扫过下方。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有疑问。”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何打了胜仗，不去抢钱抢粮抢地盘，反而要窝在这里垦荒、修渠、立规矩？甚至，还要坐在这里，听我讲这些‘道理’？”

　　台下寂静无声，许多人的眼神里，确实带着这样的困惑。

　　“因为，我们拿起刀剑，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打败步度根，或者将来可能南下的曹军。”张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是为了守护！守护我们亲手开垦的田地，守护我们刚刚立起的界桩，守护我们碗里靠自己汗水换来的粮食，守护蒙学堂里那些娃娃们读书认字的机会！”

　　他走下木台，来到队列前，与一名面容黝黑的老兵对视：“王大胆，你告诉我，你当年为何从军？”

　　那老兵愣了一下，瓮声瓮气道：“……活不下去了，当兵有口饭吃。”

　　“现在呢？”张明远追问，“现在你有了田，家里有了存粮，娃娃可能就在蒙学堂里。若现在有敌人要来烧你的房子，抢你的粮食，不让你娃娃读书，你当如何？”

　　王大胆眼睛一瞪，毫不犹豫：“拼了这条命，干他娘的！”

　　“不错！”张明远重重一拍他的肩膀，环视众人，“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我们大同府军，不是雇佣的打手，不是争霸的工具！我们是带着思想的刀剑！我们的身后，是我们亲手建设的家园，是我们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新秩序！我们为何而战？为这田，为这粮，为这学堂，为这‘大同’之志！”

　　他回到台上，语气沉凝：“光有血气之勇，不过是一群厉害的流寇。唯有明白为何而战，为何而守，知晓手中刀剑守护的是什么，你们才能真正成为不可战胜的‘大同铁壁’！讲武堂，就是要让你们，从一名勇卒，成长为一名懂得为何而战、如何胜战的军官！”

　　一番话，如重锤擂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许多原本只知厮杀的汉子，眼神中开始闪烁起不一样的光芒。他们守护的，不再是某个首领的野心，而是切切实实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希望。

　　蒙学堂的朗朗（未来）读书声，与讲武堂的金戈铁马之气，在河套的上空交织。一边塑造着未来的民心与认知，一边锤炼着当下的武力与信念。

　　陈琛站在官署的窗前，听着隐约传来的讲武堂操练号令，对身旁的张明远道：“将军，蒙学启智，讲武铸魂。假以时日，根基之厚，恐非任何外力所能撼动。”

　　张明远负手而立，目光悠远：“但这还不够，文固。思想的壁垒，需要更锋利的矛来刺穿，也需要更坚固的盾来守护。我们播下的火种，不能只停留在河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是时候，让‘讲武堂’和‘蒙学堂’里流淌出的东西，化为更具体的力量，去叩问天下了。”

　　内部的耕耘从未停止，而对外部的布局，也已悄然提上日程。河套这台精密的机器，在消化了人口与丰收的红利后，正酝酿着下一轮更具主动性的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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