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淬火与新刃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逐鹿城西新扩建的工造司区域。与蒙学堂的稚嫩书声、讲武堂的肃杀操练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更为原始而炽烈的力量。叮当不绝的铁锤声、鼓风囊低沉的咆哮声、以及水流冲击轮轴的哗啦声，交织成一曲粗粝而充满活力的工业序曲。

　　在一座最为高大的工棚内，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因高温而扭曲。数十名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工匠，正围绕着数座结构奇特的竖炉忙碌着。炉火正旺，映照着他们黝黑发亮的脸膛和专注的眼神。

　　工造司主事，一位名叫陈青的原朝廷将作监小吏，正激动地向前来巡视的张明远、陈琛等人讲解着。他指着那不断淌出炽热粘稠液体的炉口，声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

　　“将军，陈长史，请看！此乃按将军所授‘灌钢法’改良之新炉！以焦炭为火，水力鼓风，炉温远胜以往！您看这流出之钢水，色泽、流动性，皆非旧法所能及！”

　　那汩汩流出的橘红色钢水，被引导至砂范之中，缓缓冷却，逐渐显现出刀剑的雏形。与以往需要千锤百炼的百炼钢不同，此法产出的钢料，质地似乎更为均匀。

　　“以此法炼出之钢，韧性足，硬度高，更关键的是——快！”陈青拿起一把刚刚完成初步打磨、尚未开刃的环首刀胚，爱不释手，“以往打造一口合格的百炼刀，需熟练匠人耗费数月之功。用此法，一炉便可出数件刀胚，后续打磨装配，效率可提升十倍不止！”

　　张明远接过那沉甸甸的刀胚，手指拂过尚带余温的钢体，眼中精光闪烁。他转向身旁的李顺：“试试。”

　　李顺会意，取过刀胚，又命人取来一口以往军中使用的制式环首刀。他走到工棚外的试刀木桩前，吐气开声，两刀相斫！

　　“铿——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后，那口旧制环首刀的刃口赫然崩开一个不小的缺口，而新刀胚的刃部，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欢呼。工匠们看着自己的成果，眼中充满了自豪。效率与质量的双重飞跃，意味着大同府的军队，将能以更快的速度，装备上更为精良的兵刃。

　　“好！”张明远赞道，将刀胚还给陈青，“此乃大功一件！所有参与工匠，记功重赏！陈主事，我要你在秋收之后，全力运转新炉，优先保证飞狼营及新整编各部的兵刃换装！”

　　“卑职领命！”陈青激动地躬身。

　　然而，技术的突破，并不仅仅体现在杀戮之器上。

　　在另一处工棚内，摆放着数架结构精巧、以硬木和少量铁件制成的物事。它们与传统的直辕犁不同，辕杆弯曲，更加轻便，还配有一个可以调节翻土深度的犁评。

　　农事司的一名老吏正扶着这新式曲辕犁，向陈琛汇报：“长史，此犁比旧犁省力过半，一人一牛便可自如操作，且转向灵活，尤其适于河套这边的小块水田和坡地。若能量产推广，来年春耕，效率必能大增！”

　　陈琛仔细察看着犁铧入土的角度和深度，连连点头：“好！此物关乎民生根本，其功不下于利剑！工造司需与农事司紧密配合，尽快定型，赶在冬季前打造出一批，分发各屯试用。”

　　张明远看着那新式犁铧，又看了看远处那炼钢的炉火，心中脉络愈发清晰。武力，是守护根基的盾与矛；而农具与技术的革新，则是让根基更加深厚的养料。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当日下午，讲武堂内。

　　张明远并没有继续讲授宏观的理念，而是将陈青和几名核心工匠请到了校场。他们将几口新打造的环首刀、长矛矛头，以及一面加装了钢制边缘的蒙皮新盾，放在了众军官面前。

　　“今日，我们不谈虚理，只看实物。”张明远拿起一口寒光闪闪的新刀，“此乃我工造司以新法所铸之刀，更利，更韧，打造更快。”

　　他又指向那面新盾：“此盾边缘镶钢，更耐劈砍。”

　　“还有新的强弓硬弩，也在加紧研制。”

　　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看到精良装备而眼神热切的军官：“有了更好的兵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战场上，我们的弟兄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能更容易地撕开敌人的甲胄！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兵甲之利，可倚仗，却不可依赖！决定胜负的，终究是持刀握盾的人，是使用这些利器的人所怀有的信念与战法！我给你们最好的兵甲，是要你们去赢得胜利，守护我们拥有的一切，而不是让你们滋生骄矜之气，沦为只知依赖器械的莽夫！”

　　“从明日始，讲武堂增设课程，所有军官，需轮流至工造司观摩，了解我军兵甲如何打造，知其长处，亦明其局限！更要根据新兵甲之特性，研讨新战法！我要的，是一支懂得为何而战，也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发挥手中力量的无敌之师！”

　　技术的光芒，开始渗入军事的每一个环节，不仅仅是装备的更新，更是思维模式的革新。一支用先进思想武装起来，又配备了时代尖端武器的军队，其雏形，正在河套的烈日下，悄然成型。

　　夜幕降临，张明远与陈琛再次登临城头。

　　工造司的方向，依旧有隐隐的火光映红部分天际，那是日夜不息的新炉在淬炼着未来的锋芒。

　　“灌钢法成，新犁初现，讲武堂亦步入正轨。”陈琛捋须道，“将军，内部筋骨已渐强壮，鳞爪亦开始锋利。或许，是时候考虑，让外界更清晰地感受到我们的力量了。”

　　张明远极目南望，星空之下，黄河如带，更远处，是沉寂在黑暗中的中原大地。

　　“是啊，”他缓缓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荀彧带回了我们的理念，丰收展示了我们的潜力，如今，也该让我们的‘新刃’，稍稍出鞘，让他们看看寒光了。”

　　“传令秃发叱木，以其麾下熟悉边情的胡骑为骨干，佐以新练之轻骑，组建‘游奕军’。其任务，非攻坚破城，而是巡弋边境，扫荡曹军斥候，保护商路，并将我大同府之声威，如这夏夜之风般，吹向南方诸郡。”

　　“我们要让曹操知道，”张明远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北地，已非他可随意窥探之后院。这里，有新规矩，也有守护这规矩的……新刃。”

　　河套的淬火，已近完成。一柄融合了信念、制度与技术的利刃，即将展现出它无可阻挡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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