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砥律（下）· 余波入心

　　李焕的人头落地，血染广牧县校场。消息并未被封锁，反而由徐庶亲自签发的布告，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朔方郡，乃至整个大同府辖境。

　　起初，是惊骇与死寂。

　　尤其是在军中、在那些出身黑山旧部或早期追随者的圈子里，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与怨愤在暗流中涌动。李顺将军的亲侄，说斩就斩了？不少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觉得这位新来的徐御史，未免太过酷烈，不近人情。

　　然而，随着布告上那一条条罪状的详细公布，随着那些被侵吞的农具、粮种折算成钱粮，真真切切地发还到受损百姓手中，舆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在“砺锋屯”，曾经参与过“铸剑为犁”的老兵赵老三，拿着分发到屯里的告示，对着聚拢过来的屯民，一字一句地念着，声音沙哑却坚定：“……都看清楚了吧？将军没骗咱们！这《大同律》，不是贴在墙上的画！它是真能砍下贪官脑袋的刀！连李将军的侄儿都不例外！咱们以后，腰杆子可以更硬了！”

　　在逐鹿城的市井间，茶楼酒肆里，人们也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徐青天在朔方，可是动了真格！”

　　“何止！连跟着李焕一起贪的那些个胥吏、豪强，该抓的抓，该流的流，一个都没放过！”

　　“这才叫王法……不，是咱们的‘府法’！以前哪敢想啊，官老爷犯了事，真能掉脑袋？”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普通民众心中滋生——那部曾经感觉遥远而抽象的《大同律》，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可以触摸、可以依靠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它不再只是约束，更是保护。

　　这股风，同样吹进了决策堂。

　　数日后的一次例行议事结束后，张明远特意留下了陈琛与刚刚从朔方风尘仆仆赶回的徐庶。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张明远亲自给徐庶斟了一碗热茶，看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那双依旧清澈却更深沉了的眼睛，缓声道：“元直，辛苦了。朔方之事，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徐庶双手接过茶碗，微微欠身：“份内之事，不敢言功。只是……手段酷烈，恐寒了部分旧人之心，亦让府主与李将军为难了。”他话中带着坦诚的顾虑。

　　陈琛轻轻咳嗽了两声，接口道：“元直不必过于自责。刮骨疗毒，岂能不痛？此一役，看似只斩一李焕，实则胜过十万雄兵。它让天下人，无论是内部的官吏军民，还是外部的曹操孙权，都看清了一件事——我‘玄鼎’所言‘法为公’，绝非空谈！此乃立信于天下，其价值，无可估量。”

　　张明远点头，目光深邃：“文固所言极是。李顺那边，你无需担心。他是个明白人，初时或许痛苦，但如今，他心中更多的，应是警醒与后怕。此事对他，对我等所有身居高位者，都是一次最深刻的警示。”他顿了顿，看向徐庶，语气变得郑重，“经此一事，我意已决。监察司之权责，当再加强。往后，凡五品以上官吏之任命、考绩，需经监察司副署；所有府库钱粮之重大支出，监察司拥有稽核之权。”

　　这便是要将监察司的地位，提升到与行政、军事并立的第三极！

　　徐庶并未推辞，只是肃然拱手：“庶，必竭尽心力，使此权柄，只为护法、安民，绝不为营私、乱政。”

　　“我信你。”张明远简短而有力地说道。他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问题，“朔方郡守及数县县令出缺，吏治需重整，元直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徐庶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府主，陈公。此乃庶在朔方清查期间，留意到的几位官吏。或出身寒微而精通吏道，或为官清正而久受压制的旧吏，其才干、品性，皆经初步考察，可酌情擢用。”

　　张明远与陈琛接过名单，仔细观看，眼中都露出赞赏之色。徐庶此举，不仅破了案，更在废墟中为新秩序的建立筛选出了基石。这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才。

　　而此时，在李顺的府邸内。

　　这位沙场猛将独自一人坐在演武场上，擦拭着他那口伴随他多年的横刀。刀身映照出他略显沧桑的脸庞和那只独眼中的复杂情绪。亲卫来报，说几位老部下联袂来访，言语中不乏对徐庶和那“严苛”律法的不满。

　　李顺沉默地听完，手中擦拭的动作不停，半晌，才闷声道：“告诉他们，都把嘴闭上，把心思用在正道上。我李顺的侄子犯了王法……犯了府法，该死！谁要是觉得委屈，或者也想学着伸手，先摸摸自己的脖子，硬不硬得过法场的刀！”

　　他猛地将横刀归鞘，发出“锵”的一声清鸣，独眼中射出锐利的光：“以后，谁再敢打着老子的旗号行事，不用徐御史动手，老子亲自砍了他！都给我记住了，咱们这‘玄鼎’，容得下功臣，容得下好汉，就是容不下蛀虫！”

　　亲卫心中一凛，躬身领命而去。

　　李顺站起身，望着院中那株在春寒中顽强抽出新芽的老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痛，固然是痛的。但那痛楚之后，是一种卸下重负般的清明，以及一种对脚下这片基业更加深沉的责任感。

　　徐庶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吏治的清洗，更是一场深入灵魂的洗礼。

　　这场洗礼，让“玄鼎”的肌体去除了最初的腐坏组织，变得更加健康、强韧。它让律法从文本走向现实，让“公平”从口号变成信仰，也让徐庶本人，从一个略显模糊的“名士”，真正成为了支撑起“大同”理想不可或缺的法治脊梁。

　　朔方的寒风已然过去，但徐庶手中那柄名为“法度”的利剑，其凛冽的寒光，将长久地映照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警示着权力，也守护着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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