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洪炉

　　逐鹿城的夏耘庆典余韵尚未完全消散，那份由丰收与祥和滋养出的从容，便被来自南方的两道惊天霹雳骤然打破。时代的洪炉，从未停止灼烧，此刻更是烈焰腾空，将旧世界最后残存的表象焚烧殆尽。

　　这一日，逐鹿城决策堂内，张明远正与徐庶、潘濬、李顺等人商议着如何将“涓流之策”进一步向青、徐等州渗透的细节。阳光透过琉璃窗，将堂内照得明亮温暖，气氛专注而平和。

　　突然，堂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一名风尘仆仆、背负赤色翎羽的信使，几乎是踉跄着冲入堂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被汗水浸透的绢帛密报，声音嘶哑欲裂：

　　“报——！许都八百里加急！曹……曹操……已于本月朔日，胁迫天子，晋爵魏王，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什么？！”

　　堂内瞬间死寂。仿佛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横扫而过，徐庶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潘濬抚须的手顿在半空，李顺更是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睁。

　　那信使喘息着，继续禀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许都宫阙，仪仗如天子制！邺城更是在大建魏王宫殿，规模逾越……汉室……汉室旌旗，名存实亡矣！”

　　徐庶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郁的清明。他望向面色凝重的张明远，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如同为一段漫长的历史敲响了丧钟：

　　“汉祚终矣。”

　　是啊，自董卓乱政以来，摇摇欲坠了近三十年的汉室大厦，最后一根承重的主梁，终于在曹操这一步之下，轰然断裂。那面曾经象征着天下共主、即便破损不堪却依然被各方势力或多或少利用着的旗帜，如今被曹操亲手扯下，踩在了脚下。旧时代最后的一抹遮羞布，被彻底撕去。

　　然而，洪炉的烈焰，并非只有一处火源。

　　就在决策堂内众人尚在消化许都巨变带来的震撼，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之时——

　　“报——！益州急报！！”

　　又一名信使狂奔入内，声音同样急促，却带着另一种意味的震惊。

　　“刘备于成都，接受马超、许靖、诸葛亮等一百二十余名文武大臣联名上表，进位——汉中王！”

　　“嗡——”堂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两份急报，一北一南，几乎同时抵达！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潘濬猛地一拍案几，须发皆张，既是愤怒，亦是某种看清事实后的决绝：“好一个‘续汉’！好一个‘汉中王’！曹贼篡汉于北，刘备用汉于西！他们……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那条老路上！一个要代汉自立，一个要借壳续命！这天下，在他们眼中，终究还是那张龙椅的天下！”

　　李顺怒极反笑：“哈哈！好！都好！一个魏王，一个汉中王！倒是般配！也省得我等再对那摇旗的汉室存半分念想！”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于自听闻消息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明远身上。

　　他站在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背对着众人。舆图上，代表曹操的黑色与代表刘备的浅绿色势力范围清晰可见，如今，这两块色域之上，仿佛凭空凝聚起了代表“王爵”的沉重冠冕虚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而代表“玄鼎”的蔚蓝色，在这新旧王者的夹缝与包围之中，显得如此特立独行，如此……孤独。

　　张明远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众人预想中的愤怒或焦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正在积蓄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他的目光扫过堂内每一位核心成员，徐庶的沉凝，潘濬的愤慨，李顺的躁动，刘圭的阴鸷，以及闻讯赶来、站在角落的韩洙、陈方等人脸上的震惊与茫然。

　　“都听到了？”张明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堂内所有的杂音，“魏王，汉中王。旧时代的两位标杆，已经立起来了。”

　　他踱步到沙盘前，看着那象征天下格局的微缩景观。

　　“曹操称王，是权力的必然，他要用这顶王冠，凝聚麾下，扫平北方最后的障碍，为他，或者他的子孙，最终踏上那至高之位铺路。”

　　“刘备称王，是旗帜的需要，他需要这面‘续汉’的大旗，来凝聚人心，与曹操分庭抗礼，在这乱世中争夺他那一份‘正统’。”

　　“他们，一个代表了赤裸裸的强权，一个包裹着情怀的外衣，但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那张位于权力之巅，由白骨与鲜血铸就的龙椅。”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沙盘上逐鹿城的位置。

　　“而我们，‘玄鼎’……”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而决绝的弧度。

　　“我们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与那龙椅，背道而驰。”

　　堂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府主的决断。外部的剧变已然发生，旧世界的游戏规则被两位最强大的玩家以最激烈的方式再次确认。“玄鼎”这条孤悬于北的新路，将被彻底孤立，必须做出回应。

　　张明远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徐庶和潘濬身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拟文，昭告天下！”

　　“将曹操作魏王，刘备称汉中王之事，与我‘玄鼎’坚守府制，誓不行僭越之事，志在探索天下为公新途之志，一并明发！”

　　“我们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

　　“他二人，争的是鼎，是那张旧龙椅！”

　　“我等，铸的是基，是万世之新土！”

　　“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日起，我‘玄鼎’与彼等旧路，泾渭分明！”

　　话语如金铁交鸣，在决策堂内回荡，驱散了因外部剧变带来的片刻阴霾，重新点燃了众人眼中那团名为“信念”的火焰。

　　洪炉再燃，烈焰滔天。而北地的这股清流，是会被蒸发殆尽，还是能在烈火中淬炼出真正的不朽？

　　碰撞，已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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