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大潮暗涌

　　张明远那番“我道孤直”的宣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玄鼎”内部激起的波澜虽表面渐息，深层的暗流却涌动得更为剧烈。外部世界的压力与内部潜藏的欲望交织，化作无形的潮水，开始从四面八方拍打着逐鹿城，拍打着张明远与他所坚持的道路。

　　首先到来的是外部的波澜。

　　来自邺城的魏王使者，一改往日或倨傲或谨慎的态度，变得异常“谦恭”。他带来了曹操对“玄鼎”治理北疆、安抚胡羌的“赞赏”，并隐晦地提及：“魏王殿下亦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张府主雄才大略，威震北疆，若愿上表称臣，魏王必不吝王爵之封，届时两家通好，岂不美哉？”话语间，将“称臣”与“王爵”捆绑，既是诱惑，也是试探，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分化。

　　几乎前后脚，来自成都的汉中王使者也抵达了。与魏使的直白利诱不同，刘备的使者更重“情理”。他大谈“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强调刘备“续汉”之正统与悲情，最后恳切道：“皇叔素知府主乃忠义之士，心怀黎庶。今曹贼篡逆，天下汹汹，正需志士仁人共扶汉室。若府主愿与皇叔携手，共讨国贼，待功成之日，皇叔必奏明天子，裂土封王，使府主永镇北疆，世享荣华。”他将“玄鼎”纳入其“反曹联盟”的框架，并以“汉室”和“王爵”为饵。

　　甚至连远在江东的孙权，也派来了密使，言语更加圆滑：“吴侯以为，当今天下，曹刘争锋，非智者所愿取。张府主另辟蹊径，开创北地新局，吴侯深为钦佩。然独木难支大厦，府主雄踞北疆，若得江东为援，互为犄角，则天下三分之势成矣。届时，府主无论欲行王道，抑或……其他，我江东皆乐见其成。”话语间，暗示承认“玄鼎”的独立地位，甚至对张明远可能的“更进一步”表示默许。

　　这三方使者的到来，虽未公开，但其携带的信息却如同病毒般在逐鹿城的高层中悄然传播。旧世界的两大巨头和一位潜在的霸主，都以不同的方式，承认了“玄鼎”的实力，并试图用他们熟悉的游戏规则——王爵、盟约、地位——来诱惑、拉拢甚至同化这条新路。这无疑加剧了内部某些人心中本就存在的躁动。

　　外部的风雨尚未停歇，内部的浪潮已然涌起。

　　以李顺为首的功勋集团，虽然在决策堂上被张明远说服，但心中的那块石头并未完全落地。尤其是在得知曹、刘、孙三方使者的来意后，一种“机不可失”的焦虑感在部分将领中蔓延。

　　“府主！曹贼、刘大耳皆许以王爵，连孙权那碧眼儿也来示好！此乃天下认可我‘玄鼎’实力之明证！”李顺再次找到张明远，这一次，他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位中高级将领，其中不乏从幽州起兵时就追随的老人。“弟兄们提着脑袋跟着府主打天下，如今基业已成，难道就因一个‘理念’，便要永远矮人一头，让兄弟们也做个无爵无号的寻常将校吗？这……这让兄弟们心中如何能平？”

　　几乎同时，一部分在“玄鼎”体制下获得晋升、掌握权力的新晋官员，也暗中串联。他们或许并非不认同“大同”理念，但他们更渴望稳定的权力阶梯和更显赫的社会地位。在他们看来，府主称王乃至称帝，是“玄鼎”政权走向成熟、稳固的必然一步，也能为他们带来梦寐以求的“从龙之功”和封妻荫子的传统荣耀。一封由数十名官员联名的、措辞“恳切”的“劝进表”，被悄然递入了决策堂。

　　就在这内外交困、压力倍增的时刻，一个沉重的消息传来——陈琛病危。

　　这位自幽州起便追随张明远，亦师亦友，在关键时刻屡屡稳住大局的老先生，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张明远闻讯，立刻抛下所有事务，赶至陈琛府邸。

　　病榻之上，陈琛面色蜡黄，气息微弱，昔日清癯的面容更显消瘦，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保持着最后的清明。他看到张明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

　　张明远连忙上前握住，触手一片冰凉。

　　“明远……你来了……”陈琛的声音细若游丝。

　　“先生，我在。”张明远俯下身，声音有些哽咽。眼前这位老人，是他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引路人和精神支柱之一。

　　陈琛用力喘了几口气，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面露悲戚的徐庶、潘濬等人，最后定格在张明远脸上。

　　“外面……外面的风雨，老夫……都知道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魏王……汉中王……呵呵……还有……劝进的……声音……”

　　张明远紧紧握着他的手：“先生放心，明远知道该怎么做。我们的路，绝不会变。”

　　陈琛缓缓摇头，眼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欣慰，有担忧，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悲悯。

　　“明远……你的路，是对的……老夫……能看到今日北疆之新象……死而无憾……”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只是……只是‘皇帝’二字……重若千钧啊……你抗得住……这千古之重……你的后来者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老夫……一生……始于汉臣……能看到一条新路……已是大幸……只是……终究……是看不到了……”

　　话语未尽，那抬起的手缓缓垂下，眼中的神采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先生！”

　　“陈公！”

　　悲呼声在室内响起。

　　张明远紧紧握着那只已然冰冷的手，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陈琛最后的担忧，如同一根最尖锐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这担忧，不仅关乎他个人，更关乎这条道路能否超越开创者，真正传承下去。

　　外部的诱惑，内部的压力，至交的永诀与临终诘问……所有的浪潮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张明远的信念与意志。他站在陈琛的灵前，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沉重。

　　大潮暗涌，风暴将至。这条孤直之路，正面临诞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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