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新风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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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恽的选择,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想的更为悠长。这涟漪不仅在“玄鼎”内部漾开,更以隐秘而迅速的方式,荡向了黄河以南,乃至长江两岸。

  荀恽住进了城南那处清幽小院。院子不大,但整洁,配有简单的家具和一批基础的书籍图册,包括完整的《启蒙新篇》、《法原论》节选、新近颁布的《激励新规试行摘要》、以及并州、幽州的地理志和物产录。按照“客卿”约定,他每月可领取一份相当于中级吏员的薪俸,行动自由,但需每旬前往典制馆一次,登记居所,并可申请查阅非机密的档案文牍。

  最初几日,荀恽几乎足不出户,埋头研读那些制度条文与政策汇编。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很快意识到,要真正理解这个新生的政体,必须走出去,看它是如何运作的。在征得典制馆当值官员同意后(过程简单,只是登记了事由),他开始有目的地走访。

  他首先选择了城东一个普通的“街坊公所”。这是最基层的民事调解与公共服务点。他去时,正遇上一桩邻里纠纷:两户人家因共用院墙的修缮费用分摊问题争执不下。公所里坐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被称为“坊老”的长者,以及一名年轻的记录吏员。

  荀恽本以为会看到官吏的威严训斥或和稀泥式的调解,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套清晰得近乎刻板的程序。坊老先让双方陈述,记录员迅速记下要点;然后坊老出示了一份《街坊共建公约》的抄本,指出其中关于共有设施维护的条款;接着,他询问了双方提供的费用估算凭据,并建议请相熟的工匠来重新评估;最后,在工匠给出公允估价后,依据公约条款,提出了按房产面积比例分摊的方案。双方虽仍有不满,但在白纸黑字的公约和第三方估价面前,嘟囔着接受了。

  整个过程,坊老没有动用任何个人权威,只是反复引用公约条文,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那年轻吏员则全程专注于记录,只在坊老询问条款细节时快速翻查文件给予确认。荀恽注意到,公所的墙上,除了公约,还贴着本坊近期的“公共事务决议公示”,内容琐碎到诸如清理某处淤积水沟的用工排班、某条小巷增设照明油灯的预算分摊等等,下面还有稀疏的签名或指印。

  “律法……竟能细微至此?”荀恽心中震动。这与他所知的“律”截然不同。中原的律,多是用于断大案、惩奸恶,何曾细致到管理百姓屋檐下的琐事?而这里,似乎正试图将一切公共生活,都纳入某种成文的、公开的规则框架内。

  此后数日,他又观察了“诉冤鼓”的运作,目睹了农夫因田界纠纷而来,吏员当场记录,承诺三日内派员实地勘测;参观了新兵招募处,看到应征者需通过体能、基础算学、律法常识等多重测试,而非仅凭勇力或关系;甚至以“客卿”身份,旁听了一次典制馆组织的、关于新激励条例在矿场施行的讨论会,会上各方就安全指标如何纳入考核、伤残抚恤标准等争得面红耳赤,数据、案例、条款不断被抛出。

  荀恽逐渐明白,这里的“制度”,不是挂在嘴上的空谈,而是渗透到骨子里的一套运行逻辑。它繁琐,甚至有时显得僵化,但却在努力构建一个尽可能减少个人任意性、让所有人在规则面前有所预期的环境。这与他所熟悉的、依赖长官意志和人情关系的旧官场,有着天壤之别。

  与此同时,经过反复修订的《激励新规》正式在部分行业和地区全面推行。典制馆、监察司、天工院联合派出了大量宣讲吏员,深入工坊、矿场、大型屯田区进行讲解。

  河套一处新垦农庄,宣讲会结束后,庄户们围着吏员七嘴八舌。

  “官爷,这‘基础工分’加‘超额贡献点’再加‘协作评价分’,忒复杂了!俺就算不清!”

  “是啊,以前收多少粮,交多少税,剩下都是自己的,明白!现在还要算种子改良加分、农机维护扣分……头大!”

  “协作分咋算?张三帮李四干了半天活,这算谁的?”

  吏员耐心解释,拿着简易的算筹和图表演示,并保证每个生产队会配发新式的算盘和简明手册,还会组织夜校培训。庄头(由庄户推选)也站出来说:“大伙别慌!新规矩是麻烦点,但吏员说了,就是为了让肯下力气、会动脑子的多得,偷奸耍滑的少得!咱们庄刘老三,去年琢磨出的堆肥法子让咱庄增产一成,按新规,他能拿额外大奖!这不好吗?”

  并州一处官营冶铁工坊,新规引发了更大的波澜。坊内技术最好的几位大匠,对新规中将“安全生产”、“工具损耗率”纳入核心考核极为不满。

  “老子打了三十年铁,从来没出过事!这‘安全分’不是脱裤子放屁?”

  “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想快出活、出好活,损耗高点怎么了?抠抠搜搜的!”

  争执不下,甚至有几名大匠扬言要停工。坊主急忙上报。天工院和监察司迅速派员组成工作组进驻。他们没有强行压服,而是召集全体工匠,由一位精通冶铁的老匠师(鲁平的弟子)出面,详细讲解了几起因为忽视安全规程和过度损耗工具而导致重大事故或延误工期的案例,用血淋淋的事实和巨大的经济损失数据说话。同时,工作组宣布,将设立“技术创新风险基金”,对于为了试验新工艺而导致的合理损耗,经申请核准后可不予扣分,若试验成功还有重奖。

  软硬兼施,道理与利益并举。风波逐渐平息。工匠们开始真正研究起如何既能保证安全、控制损耗,又能提高效率。新的工作流程和检查清单被制定出来。虽然仍有抱怨,但一种更为精细、也更注重长期效益的生产观念,开始缓慢渗透。

  潘濬在听取各地汇报后,对张明远和徐庶道:“新规推行,阻力比预想大,尤其是习惯旧有模式之处。然好处也已显现,清晰的目标和多元的考核,正在引导人们的行为,不仅追求‘多’,也开始注重‘好’和‘省’。关键是要持续跟进,及时调整不合理的细则。”

  张明远点头:“阵痛难免。我们的制度不是神造,而是人设,需在实践中打磨。重点关注那些既能体现新规优势(如激发创新、促进协作),又引发最小抵触的实施案例,总结成‘范本’,加速推广。”

  荀恽北留的消息,终究无法完全封锁,通过各种渠道,逐渐传开。

  **洛阳,魏宫。**

  曹丕接到密奏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荀彧之子……果然投了北虏!”他将奏报狠狠摔在御案上,“颍川荀氏,清流标杆,其子竟行此无君无父之事!靖安司是干什么吃的?!”

  侍立一旁的司马懿缓声道:“陛下息怒。荀恽北投,固然可恨,然亦从侧面印证,北虏制度,对某些失意士子确有蛊惑之力。此事当谨慎处置。公然严惩荀氏,恐寒了其他士族之心,且正中‘玄鼎’下怀,显我朝不能容人。不如……”

  “如何?”

  “不如外示宽仁,对内严加整饬。可下诏申斥荀恽个人‘背弃家国,惑于邪说’,削其族籍,以示惩戒,但不牵连荀氏余族。同时,借此事在太学、州郡官学中,发起对‘玄鼎’制度之批判,阐明其‘毁弃纲常、悖逆人伦’之本质。更要加速‘九品官人法’推行,让天下士人看到,唯有依朝廷法度,方是正途。”司马懿顿了顿,“此外,对北地商货、书籍之稽查,需再加强。可令边境军镇,对北上人员严加盘查,尤其是士子模样之人。”

  曹丕冷哼一声:“便依仲达之言。还有,告诉高柔,他若不能再有效遏止此类北投之风,靖安司主事,换人来做!”

  诸葛亮得知消息,沉吟良久。他关注的焦点与曹丕不同。

  “荀长倩并非庸碌之辈,其北投,恐非单纯避祸。”诸葛亮对身边的蒋琬、费祎道,“‘玄鼎’能吸引此人,必有其过人之处。其所行法制、工巧之术,乃至凝聚人心之法,我等不可不察。”

  他指示费祎:“告知我们在北边的眼线,不必接触荀恽,以免引发猜忌。但需更留意‘玄鼎’近日颁布之新政细节,尤其是关乎民生吏治、军械改良者,择其可行且无害于我的,密报回来,容我参详。”

  诸葛亮深知蜀汉弱小,必须博采众长。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敌人的某些方法,或许可以借鉴。

  孙权闻报,哂笑一声:“曹子桓(曹丕)枉称皇帝,连个士子都留不住!荀彧之子……呵呵,名声倒是不小,可值几船粮食?几队精兵?”他对士人北投的兴趣不大,更关心实际利益。“不过,‘玄鼎’能引得中原士人北往,其势确不可小觑。告诉陆逊,江防需更加警惕,尤其防其水军顺海岸南下袭扰。另,与北边的海贸,可适当放宽,多换些良马、精铁回来,但交易过程,需严加监控,防其细作混杂。”

  新风从北地吹起,带着制度的细节、思想的碎屑、以及人才流动的印记,拂过旧世界的疆域,或引来警惕的堤防,或引发隐秘的借鉴,或仅仅是一丝淡漠的观望。但变化已然发生,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荀恽在小院中挑灯夜读,窗外是逐鹿城稀疏却稳定的灯火;而同一片星空下,洛阳、成都、建业的宫廷里,烛光映照着的,是各自沉重而机密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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