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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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城城下,司马懿的大军如同黑云压城。战旗猎猎,甲胄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城头之上,孟达面色苍白,望着城外那严整有序、杀气腾腾的魏军营垒,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司马懿用兵,果然如其人所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自宛城誓师,大军倍道兼行,沿途封锁消息,直抵新城城下,几乎没有给孟达任何加固城防、联络外援的时间。

  围城之后,司马懿并不急于强攻。他深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之理。一面命令士卒筑起长围,挖掘壕堑,断绝新城内外交通,摆出长期围困的架势;一面将早已写好的劝降书信,用箭射入城中。

  书信言辞恳切而犀利,先叙昔日君臣之谊(孟达降魏后,司马懿曾与其有交往),再陈大势:“将军以区区一郡,抗天下六分之五,欲以螳臂当车,不亦惑乎?蜀道险远,诸葛亮自救不暇,安能救将军于水火?今我大军云集,粮械山积,困尔孤城,易如反掌。然念旧情,不忍遽加斧钺。若能幡然悔悟,重归朝廷,天子宽仁,必赦前罪,保全富贵。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同时,司马懿令士卒在城外高声呼喊,散布流言:“蜀军大败于陈仓,诸葛亮已退兵!”“朝廷十万援军不日即至!”“早降者免死,擒孟达者封侯!”

  心理攻势如同无形的绞索,一日紧过一日。城中粮草本就不甚充足,被围后更是迅速消耗。军心开始浮动,尤其是那些原本就不愿随孟达造反的郡兵和本地豪强部曲,暗地里议论纷纷,望向孟达府邸的眼神,日益复杂。

  孟达之子孟兴,此刻也慌了手脚,连问父亲:“父亲,诸葛丞相的援军……何时能到?司马懿说蜀军败了,可是真的?”

  孟达强作镇定:“休听老贼胡言!丞相用兵如神,必能破敌!援军……援军就在路上!”话虽如此,他心中却越来越没底。派往汉中的信使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城外魏军壁垒日益坚固,丝毫没有退兵迹象。

  围城第八日,城中存粮将尽,甚至有士卒开始杀马充饥。部分军将暗中串联,欲献城投降。孟达察觉苗头不对,欲行镇压,却反激起更大反弹。当夜,西门守将悄悄放下吊桥,引魏军精锐入城。

  喊杀声骤然打破夜的寂静。孟达从睡梦中惊醒,方知大势已去,仓皇间欲率亲兵从东门突围,却被早已埋伏好的司马懿部将申仪截住。一番混战,孟达被乱箭射杀,其子孟兴被擒。新城叛乱,从爆发到被扑灭,前后不足半月。

  司马懿入城,迅速安抚百姓,诛杀孟达余党核心数人,其余附从者大多赦免,以安人心。捷报以最快的速度发往洛阳。然而,司马懿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望着北方,眉头深锁。新城虽平,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比孟达叛乱更棘手、更隐蔽的暗流,正在他身后那片广袤的中原大地上,悄然涌动。

  几乎就在司马懿攻克新城的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许昌(魏五都之一,旧都),发生了一件看似不大,却影响深远的事情。

  清晨,清扫街道的役夫发现,城内几处繁华街口的墙壁上、告示栏旁,甚至太学门外,被人连夜贴上了数十份内容相同的匿名檄文。纸质粗糙,字迹却清晰有力。

  檄文没有落款,开篇便直指核心:

  “天下汹汹,何处乐土?曹氏代汉,魏武称雄,然数十载来,北征乌桓,南抗吴蜀,西拒汉中,今又鏖兵陇右,血战新城。将士埋骨异乡,几时能休?百姓赋税如山,何以聊生?”

  紧接着,檄文列数近年来曹魏因战事加征的种种赋税、徭役,引用了一些具体郡县民户破产流亡的案例(数据详实,令人心惊),并质问:“洛阳宫室日丽,贵人锦衣玉食,可曾见关中饿殍,可曾闻河洛悲泣?”

  笔锋一转,檄文描绘了另一番景象:

  “然黄河以北,幽并之地,数载不闻战鼓,但见田垄青青,工坊隆隆。无王侯之奢靡,有法度之公平;少门第之压顶,多才德之进阶。农人勤耕可得饱暖,工匠巧思可获尊荣,士子研学可展抱负。其税有定额,其役有时限,其法一视同仁。此非桃源,乃人间可见之新途!”

  最后,檄文发出叩问:

  “同是华夏子民,何故南北殊途?为一姓之尊荣,值得万姓膏血涂地?为虚妄之正统,值得永陷征战轮回?民心所向,不在洛阳之鼎,而在安居乐业;天下所望,非必刘氏曹氏,乃在公道清明!”

  这檄文,正是“玄鼎”“深潜计划”的第一波“惊雷”。它摒弃了以往温和的对比,言辞犀利如刀,直接挑战曹魏统治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并鲜明地竖起了“北地新途”这面旗帜。

  许昌顿时炸开了锅。官府大惊,立即派人撕毁所有檄文,抓捕涉嫌张贴、传播者。然而,文字的力量一旦释放,便难以彻底禁锢。檄文的内容早已被早起的行人、学子、商贩看到,并在私下里以惊人的速度口耳相传。

  “听说了吗?北边好像真的不打仗……”

  “唉,今年又加了‘平叛捐’,这日子……”

  “那檄文上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

  “嘘!慎言!莫要惹祸上身!”

  恐惧压制着公开的议论,但疑惑、不满、乃至一丝微弱的向往,却在无数人的心底悄然滋生。不仅是许昌,洛阳、邺城、长安等重镇,以及许多郡治、要津,在短短数日内,都出现了类似檄文或简化版的谣谚、歌谣。“北地新途”、“公道清明”、“安居乐业”这些词语,如同带着魔力的种子,随风飘散,落入了久经战乱与苛政之苦的士民心中。

  当新城捷报与许昌等地“妖言惑众”的急报同时送达洛阳皇宫时,曹叡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司马懿迅速平定孟达,解除了肘腋之患,值得欣喜;另一方面,北疆“玄鼎”趁机施压,腹地“妖言”四起,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不安。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新城之捷的封赏事宜尚未议定,关于北疆告急与“妖言”的奏报已堆满御案。

  “陛下!”新任靖安司校事(接替高柔)卢毓出列,面色严峻,“北虏狡诈,趁我西线、新城有事,一面陈兵边境示威,一面遣细作潜入腹地,散布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蛊惑人心,动摇国本!其心可诛!臣请立即加强各州郡关卡盘查,扩大缉捕范围,凡有私藏、传播、乃至议论此等檄文者,一律严惩不贷!并请增拨款项,扩充靖安司与稽查司人手!”

  他的提议得到了部分朝臣附和。然而,司徒王朗(时已老迈)却颤巍巍出列,持不同意见:“陛下,老臣以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等檄文,虽有悖逆,然其言及民生困苦、赋役沉重,却……却非全然虚妄。近年来,东西用兵,国库虚耗,百姓负担确有不轻。若一味以严刑峻法禁绝言论,恐非但难息流言,反易激起民怨。不若……不若稍示朝廷体恤民艰之意,减免部分苛捐杂税,以安民心,则妖言自消。”

  “王司徒此言差矣!”卢毓立即反驳,“此乃北虏攻心之毒计!若我朝示弱减赋,岂不正中其下怀,显得朝廷理亏?且减免赋税,军需何来?西线、北疆防务何以为继?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黑手,以铁腕震慑不轨,方是正理!”

  双方争执不下。曹叡听着,只觉头痛欲裂。他既知王朗所言有其道理,民生多艰是事实;但又觉得卢毓所言更是迫在眉睫,北虏的渗透与煽动,危害更大。更让他心烦的是,北疆诸将的告急文书一封比一封言辞激烈,声称“玄鼎”军队调动频繁,大规模南下迹象明显,请求增派援军和物资。

  年轻的皇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决策困境。东西两线军事压力未消,内部又起思想波澜,国库空虚,民心浮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坐在这个至尊之位上的沉重与无力。

  最终,在司马懿尚未回朝、曹真远在西线的情况下,曹叡做出了一个混合式的、也略显混乱的决策:

  一、 准卢毓所奏,令靖安司、稽查司全力缉捕“妖言”散布者,从重从快处置,以儆效尤。

  二、 酌减免司隶、豫州部分地区因筹备“平叛”而加征的临时捐税之一成,以示“皇恩”。

  三、 从洛阳中军抽调部分兵马,北上增援并州边境,但严令北疆诸将,仍以守备为主,无旨不得主动出击。

  四、 八百里加急,催促司马懿处理完新城善后事宜后,速返洛阳,主持应对北疆及内部渗透之大局。

  这道旨意,试图兼顾各方,却可能同时让军方觉得保守,让靖安司觉得掣肘,让百姓觉得杯水车薪。一种深深的不安与无力感,开始在中枢弥漫。

  汉中,诸葛亮接到新城陷落、孟达败亡的详细战报时,只是默然良久,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当它真的发生时,心中仍不免遗憾。西路奇兵受挫于陈仓,东路呼应覆灭于新城,第二次北伐,开局已然不利。

  “丞相,是否……暂缓攻势?”杨仪小心问道。

  诸葛亮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孟达虽败,然司马懿东调,曹真、张合处压力未尝减轻。陈仓久攻,郝昭亦疲。传令王平,不计代价,再攻!我军主力,亦需加大对祁山魏营的袭扰力度。此消彼长,胜负犹未可知!”

  他心中还有一个不能明言的念头:北边那个“玄鼎”,此番动静如此之大,或许……能为他牵扯更多曹魏的精力?尽管他不喜甚至警惕张明远那套“异端”学说,但此时此刻,敌人的敌人,未尝不能是一种间接的助力。

  逐鹿城,决策堂。

  “司马懿已破新城,正善后,不日将返洛阳。”刘圭汇报。

  “曹叡下诏,一面严查‘妖言’,一面稍减部分赋税,并抽调洛阳兵马北援。”潘濬分析着洛阳的决策,“其方寸已乱,举措失据。”

  “我方‘深潜’檄文效果超出预期。”徐庶眼中带着一丝兴奋,“中原各重镇皆有反响,虽遭镇压,然种子已播下。尤其我檄文中提及的具体赋税案例与北地情形,皆经严格核实,难以驳斥,更易引发共鸣。”

  李顺则关心军事:“府主,曹魏从洛阳调兵北上了,咱们边境压力会不会变大?要不要先下手?”

  荀恽近期参与实务日深,建言也更趋务实:“曹魏中枢混乱,正是我‘深耕’之时。然其反扑必烈。在下以为,除继续渗透外,我内部当加速完成‘新附地区治理条例’之拟定,并遴选、培训一批熟悉律法、民政、且对我理念有坚定认同的基层干吏,以备不时之需。将来若有地域入我治下,方可迅速稳定,不致反复。”

  张明远听完各方汇报,从容不迫。

  “曹叡之乱,在我预料之中。‘深潜计划’初战告捷,然此仅为开始,接下来必遭疯狂反扑。传令‘蛛网’,转入更深潜伏,保存骨干,暂停大规模张贴散发,转为更隐秘的单线渗透与小范围口头传播。重点转向搜集曹魏因镇压‘妖言’而产生的冤狱、滥权案例,为下一波舆论攻击积累弹药。”

  “边境方面,”他看向李顺,“曹魏援军北上,是其应激反应。传令前方,演武照常,威慑不减,但切实避免擦枪走火。我军主力,按计划完成屯田、深训、换装。我们要让曹魏边境守军,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却找不到发泄口的疲惫状态。”

  “内部建设,按荀参议所言,加速进行。典制馆牵头,务必在一个月内拿出《新附地区治理暂行条例》草案及配套的干吏培训纲要。”

  他最后望向南方,缓缓道:“新城之火已熄,然我等点燃的心火,才刚刚开始燃烧。曹魏以为扑灭的是叛乱,殊不知,真正动摇其根基的风,已经起于青萍之末,渐成呼啸之势。我等只需稳守根本,静待风起。”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关乎人心的战争,已然全面铺开。北方的“玄鼎”,如同一个耐心的棋手,在对手因四处救火而疲于奔命之际,悄然布下了一颗又一颗看似微弱、却可能决定终局胜负的棋子。而棋局的另一边,年轻的皇帝和他的重臣们,正被越来越响的“风声”与越来越密的“鹤唳”,扰得心神不宁,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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