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满太行

　　改良竖炉的成功，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老弱营。

　　当第一把用新炼熟铁修复、打磨锋利的斧头，轻松砍入之前难以处理的硬木时，当第一座用规整木材加固、覆以厚实茅草的窝棚成功抵御了一场夜雨时，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在这些被遗忘的人群心中扎根。

　　他们对张鹿的称呼，在私下里悄然从略带疏离的“少主”，变成了更为亲近、甚至带着一丝依赖的“小郎君”。

　　张鹿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但他没有被这点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他知道，在这乱世，偏安一隅只是幻想。老弱营这点微弱的火苗，一阵稍大的风浪就可能将其扑灭。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黑山军乃至整个北方的局势。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这日，张燕派来亲兵，召他回主营议事。

　　再次踏入那座喧嚣的主营寨，张鹿的心态已截然不同。他冷静地观察着沿途所见：士卒们依旧散漫，头领们依旧骄横，劫掠得来的物资被肆意挥霍，与老弱营那种秩序井然、物尽其用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聚义厅内，气氛却不如往日那般热烈。张燕端坐虎皮大椅，眉头微锁。下首的几位大头领，如刘大头领之流，也少了些张狂，多了几分凝重。

　　“鹿儿，你来了。”张燕看到儿子，脸色稍霁，尤其注意到他额角伤口已愈，眼神也比以往更加沉静锐利，心中颇感欣慰，“后山那边，听说你弄得不错？”

　　“回父亲，只是让那些人勉强有个遮风避雨之所，不至白白饿死，为父亲分担些许忧烦罢了。”张鹿恭敬地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刘大头领在一旁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少主倒是心善，不过有那闲粮养废物，不如多装备些能战的弟兄。”

　　张鹿眼皮都未抬，淡然道：“刘头领若觉得他们无用，日后修缮军械、打造工具的粗活，便不劳烦我那边了。”

　　刘大头领语气一窒，想起最近传闻少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炼出些好用的铁来，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张燕摆了摆手，制止了可能的争吵，沉声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刚得到确切消息，袁本初（袁绍）已彻底击溃公孙瓒于易京，一统河北四州，志得意满。其麾下大将麴义，正调兵遣将，似有西进之意，目标直指我太行山！”

　　厅内顿时一阵骚动。

　　“袁绍小儿，安敢欺我！”

　　“怕他作甚！我黑山军百万之众，据险而守，叫他来得去不得！”

　　“麴义那厮确实骁勇，此前在界桥便大破白马义从，不可轻敌啊！”

　　头领们议论纷纷，有愤怒，有不屑，也有隐忧。

　　张鹿心中凛然。初平四年（公元193年）这个时间点，正是袁绍奠定河北霸业的关键时期。历史上，张燕的黑山军确实与袁绍进行了长期战争，互有胜负，但整体处于被动防守、逐渐被压缩的态势。最终张燕选择投降曹操，也与长期对抗袁绍导致的消耗巨大有关。

　　危机来了！ 而且是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

　　张燕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鹿身上：“鹿儿，你如今也管事了不少，对此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想听听这个近来有些变化的少主能说出什么。

　　张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第一次在高层面前展现自己战略眼光的机会，必须谨慎，但也要抓住。

　　“父亲，诸位叔伯。”他朗声道，“袁绍势大，携新胜之威，其兵精粮足，正面抗衡，我军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元气大伤。”

　　刘大头领不满：“未战先怯，岂不涨他人志气？”

　　“非是怯战，而是知己知彼。”张鹿看向他，目光平静，“刘头领可知，袁绍后方不稳，南有曹操、张邈牵制，东有青州黄巾余部未平？他此番用兵，必求速战速决，不敢久拖。”

　　张燕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张鹿走到简陋的山川地图前，“麴义若来，主力必攻我核心关隘。我军可依托山险，层层阻击，消耗其锐气与粮草。同时，派遣精锐小股部队，绕至其后，袭扰其粮道，打击其分散驻守之兵力。袁绍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拖延下去，其内部矛盾自生，届时或可不战而退。”

　　他提出的，正是历史上黑山军赖以生存的游击战精髓，也是未来人民战争理论的雏形。这套思路，与头领们习惯了的硬碰硬或者望风而逃截然不同。

　　厅内一片寂静，不少头领都在消化这番话。

　　张燕沉吟良久，缓缓点头：“鹿儿此策，老成持重。就依此行事，各寨加强戒备，多派哨探。刘头领，你部负责前沿警戒；孙头领，你部挑选机敏之士，准备执行袭扰任务……”

　　命令一条条下达，紧张的战备气氛弥漫开来。

　　议事结束后，张鹿婉拒了张燕让他回主营居住的提议，坚持返回后山老弱营。

　　走在回营的山路上，王胡子忍不住问道：“小郎君，既然大战将至，为何我们还回这后山？这里无险可守，若是官军……若是袁军打来，岂不危矣？”

　　张鹿望着远处连绵的太行群山，目光深邃。

　　“王胡子，你看这太行山，何处最安全？”

　　“自然是各大头领据守的险要关隘。”

　　“那若是关隘被攻破呢？”

　　“这……”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张鹿缓缓道，“主营看似安全，实则已成众矢之的。而后山，偏僻贫瘠，反不易被大军顾及。此其一。”

　　“其二，大战一起，必然产生更多流民、伤兵。主营那些大爷们，不会收容他们。这里，将是我们吸纳人口、积蓄力量的最好机会。”

　　“其三，”张鹿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坚定，“我们需要一块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根基之地，一个不受那些只想劫掠招安的头领们掣肘的地方。这里，就是起点。”

　　王胡子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积蓄力量”和“自己的根基”。

　　“那……小郎君，我们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

　　“加快步伐。”张鹿眼中闪烁着谋划的光芒，“第一，利用新炼的铁，全力打造兵器、甲胄和农具，不仅要满足自用，还要有储备。第二，以修缮营寨、开垦荒地为名，对营中所有青壮进行基础的军事操练，不练花架子，只练队列、听令和基本的搏杀。第三，派出更多像赵二狗、孙小柴那样机灵可靠的人，以行商、探亲为名，深入周边，尤其是袁绍控制区的边缘，绘制更精细的地图，摸清村镇、粮仓、道路情况。”

　　他顿了顿，说出最终的目标：“我们要在所有人盯着前方大战的时候，把这老弱营，变成一个真正的‘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能自给自足，更能孕育新生的力量！”

　　王胡子看着张鹿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的背影，心中热血涌动。他仿佛看到，在这太行山的偏僻一隅，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正被眼前这位年轻的“小郎君”，一点点开辟出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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