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孤城

　　李顺与秃发叱率领的一千精锐，如同滴入沙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上。他们携带着大同府所能挤出的最后一批优质马匹、焦炭炼制的精良武器，以及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离去后，逐鹿城仿佛被抽走了脊梁，虽然依旧挺立，却难免流露出几分空虚。城头守军的目光，除了惯常地望向南方曹操的方向，更多了几分对北方的忧虑。

　　张明远下令，将城外所有零散屯田点的民众和物资，全部撤入城内或几个核心戍堡。实行最严格的军事管制，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部编入辅兵，参与城防工事的加固和巡逻。妇孺老弱则组织起来，负责炊事、医护和物资搬运。

　　整个河套，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将所有的力量收缩起来，亮出了坚硬的城郭和冰冷的兵器。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天，北方的斥候都会带回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步度根前锋已过受降城，斥候与我游骑已有接触！”

　　“步度根主力距我不足三百里，沿途部落望风归附，或避其锋芒！”

　　“敌军先锋五千骑，已抵达阴山北麓，正在砍伐林木，制作攻城器械！”

　　黑云压城城欲摧。

　　终于，在一个天色灰蒙的清晨，北方腾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起初只是模糊的一条线，随即迅速扩大，如同席卷天地的沙暴，伴随着闷雷般的马蹄声，向着逐鹿城汹涌而来。

　　五万鲜卑骑兵！他们如同迁徙的兽群，无边无际，人马喧嚣声、兵甲碰撞声、以及那种蛮荒剽悍的气息，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城头之上，即便是最悍勇的老兵，此刻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这阵势，远比轲比能那次更加骇人。

　　步度根的大军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在城外数里处开始扎营。无数的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冒了出来，营盘连绵十数里，将逐鹿城北、西两个方向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甚至驱赶着数以万计的牛羊，那是他们随军的粮草。

　　中军大旗下，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披着华丽狼皮大氅的中年汉子，正冷冷地眺望着远处的逐鹿城。他面容粗犷，眼神如同鹰隼，正是西部鲜卑大人——步度根。

　　“这就是轲比能折戟沉沙的地方？”步度根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屑，“城墙倒是修得齐整。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好好休息，明日开始，给我剥了这汉狗的乌龟壳！”

　　是夜，鲜卑大营中燃起无数篝火，喧嚣阵阵，仿佛胜利已然在握。而逐鹿城内，则是一片死寂，只有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张明远没有休息，他亲自巡视着每一段城墙，检查着守城器械，与值守的军官低声交谈，鼓舞士气。

　　“怕吗？”他问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弩手。

　　那弩手咽了口唾沫，挺起胸膛：“不……不怕！府主您都在这里，我们有啥好怕的！”

　　张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知道，恐惧是难免的，但只要士气不垮，就有希望。

　　第二天，战斗毫无悬念地爆发了。

　　步度根用兵，比轲比能更加直接，也更加残酷。他没有过多的试探，直接驱使着收编的轲比能残部和其他依附部落的兵力，发起了第一波猛攻。

　　如同黑色的潮水，数千胡骑下马，扛着简陋的云梯和盾牌，嚎叫着冲向城墙。城头之上，床弩率先发威，粗大的弩枪呼啸着射入人群，带起一蓬蓬血雨。紧接着，便是密集的箭雨。

　　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墙脚下的土地。但鲜卑人仿佛不知死亡为何物，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云梯一次次被架起，守军则用滚木擂石、烧沸的金汁奋力抵抗。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城下已是尸积如山，但鲜卑人的攻势却一波猛过一波。步度根显然打算用这种残酷的消耗战，尽快磨光守军的体力和守城物资。

　　“将军，西段城墙箭矢已消耗过半！滚木也所剩无几了！”一名军官满脸烟尘地跑来汇报。

　　张明远面色沉静：“知道了。命令预备队上前，替换伤亡过大的守军。箭矢省着用，放近了再射！滚木没了，就用拆下来的房梁！”

　　惨烈的攻防战日复一日。步度根不断投入生力军，车轮般消耗着守军。逐鹿城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虽然顽强地抵抗着，但谁都能感觉到，它正在一点点被削弱。

　　城内的伤亡数字在不断攀升，药材开始短缺，连食物配给也再次削减。一种绝望的气氛，开始如同瘟疫般在军民中悄然蔓延。

　　第十日，鲜卑人甚至尝试了挖掘地道，虽然被守军及时发现并灌入烟水破坏，但也让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

　　张明远站在城楼，望着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又看了看城内那些面带菜色、却依旧在坚持的军民，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李顺和秃发叱，你们成功了吗？还要多久？

　　他知道，逐鹿城的极限，快要到了。如果奇袭部队再没有消息，或者失败，那么这座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城池，或许真的将在步度根无尽的兵锋下，化为齑粉。

　　孤城落日，血染旌旗。生存与毁灭，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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