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沃土

　　步度根败退的烟尘尚未在北方天际完全散尽，逐鹿城内外已然爆发出远比战争更为炽烈的生机。

　　城墙的破损处，工匠和民夫们如同忙碌的蚁群，喊着号子，将新的条石和青砖垒砌上去。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已被清理、焚化，血迹被新土覆盖，仿佛要将那场惨烈的记忆一同掩埋。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烽烟，而是泥土的芬芳和草木萌发的气息。

　　最令人心潮澎湃的景象，在城外的原野上。

　　去年秋冬顶着压力、冒着风雪开垦出的万顷良田，此刻正沐浴在春日暖阳下。去年播下的冬小麦已是一片葱郁，在春风中泛起粼粼碧波。而更多新垦的土地上，由大同府统一发放的粟种、豆种，正被无数双手小心翼翼地撒入肥沃的土壤。

　　张明远行走在田埂上，靴子沾满了湿润的泥土。他身后跟着陈琛、工造司、农事司的几位主事。他没有去看那些正在修补的城墙，而是径直来到了这里。

　　一个老农正带着几个年轻后生，使用着工造司新打造的、掺入了焦炭炼出的熟铁的犁铧耕地。那犁铧入土更深，阻力更小，老农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

　　“府主！”老农见到张明远，连忙停下，就要行礼。

　　张明远快走两步扶住他：“老丈不必多礼，这新犁可还顺手？”

　　“顺手！太顺手了！”老农激动地搓着手，“比以前的木犁、旧铁犁强多了！您看这地，犁得多透！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张明远蹲下身，抓起一把黑褐色的泥土，在指尖捻开，感受着那份肥沃与湿润。这就是希望，是比任何刀剑都更有力量的根基。

　　“将军，去岁共新垦田地约八万亩，加上原有熟田，今春播种面积已超过十五万亩。若风调雨顺，秋收之后，我军民口粮可基本实现自给，甚至能略有结余。”农事司主事捧着册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水利还要继续修。”张明远站起身，指向远方正在挖掘的沟渠，“不能只看天吃饭。我们要让这河套之地，旱涝保收。”

　　“是！按您的吩咐，引黄灌溉的主渠已通，正全力开挖支渠、毛渠，预计夏灌前可覆盖七成新垦田。”

　　“好！”张明远点头，又看向工造司主事，“焦炭产量如何？新农具打造可能跟上？”

　　“回将军，阴山煤矿日产已稳在四千斤，焦炭窑日夜不停，日产焦炭约一千五百斤。新式犁铧、锄头、镰刀正全力打造，优先供应军屯和授田农户，预计两月内可全部换装完毕！”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战争的创伤正在被迅速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建设家园的、更加扎实而澎湃的热情。

　　回到城内，市易司门前依旧排着长队，但人们脸上的焦虑已少了许多。虽然南方的封锁依旧严密，盐价依旧偏高，但有了煤矿和焦炭带来的信心，有了田地里蓬勃的希望，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慌感，正逐渐被一种“我们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更好”的笃定所取代。

　　傍晚，张明远在府中设下简单的宴席，款待此次守城与远征的有功之臣。李顺、秃发叱、以及众多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中下层军官济济一堂。没有奢华的菜肴，只有大块的羊肉、新酿的浊酒和管够的粟米饭。

　　张明远举起陶碗，环视众人：“这第一碗酒，敬所有战死的英灵！愿他们魂归之处，亦有良田沃土，再无饥馑战乱！”

　　众人肃然，将碗中酒缓缓洒在地上。

　　“第二碗酒，”张明远再次斟满，“敬所有活着的勇士！是你们用血肉之躯，守住了我们的家园，守住了这片未来的希望！李顺，秃发叱，还有所有随你们深入草原的儿郎们，你们是逐鹿城的胆魄！”

　　“敬将军！敬大同府！”众人轰然应诺，豪迈地饮尽碗中酒，气氛热烈起来。

　　张明远放下酒碗，脸色转为沉静：“但是，诸位，仗打完了，不等于我们可以高枕无忧。曹操还在南方看着我们，杨凤还在太行山为虎作伥。我们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扩张，不是征战，而是要把我们流血流汗守住的这块地方，建设好！要让每一个跟着我们的人，都能吃饱穿暖，都能看到奔头！我们要立的，不是一时一地的军功，而是千秋万代的基业！”

　　“谨遵将军之令！”众人齐声应道，眼神灼热。他们跟随张明远，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打胜仗，更是因为他总能带给他们一种超越眼前厮杀的、更加宏大和光明的愿景。

　　宴席散后，张明远与陈琛登上城楼。望着城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和城外月光下无垠的田野，陈琛不禁感慨：“将军，经此一役，方知‘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的真意。有了这沃土和民心，曹操纵然百万大军，又何足道哉？”

　　张明远却摇了摇头：“文固（陈琛的表字，假设此前已设定），这还远远不够。沃土能养民，但唯有新的规矩和思想，才能塑民。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不仅仅是一个能吃饱饭的割据势力。”

　　他望向南方，目光深邃：“曹操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下一次他再来，就不会仅仅是兵临城下那么简单了。我们要在他下一次出手之前，让这‘大同’之基，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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