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申时雨声

　　申时的雨敲在麻将馆的青瓦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那明收起伞，发现门楣上挂着一块新匾——听雨轩。笔迹苍劲有力，墨色却淡得近乎透明。

　　推开门，室内的光线比往常昏暗。八仙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左边是个穿藏青色外交制服的清瘦男子，胸前别着褪色的绶带；右边则是...那明眨了眨眼，那应该是个，但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数据流质感，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对悬浮的机械眼。

　　陆征祥，1919年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团长。小六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今天罕见地穿了套黑色西装，这位是，2197年星际联邦首席翻译AI。

　　机械眼转向那明，空中浮现出全息文字：「检测到情感波动，建议平复呼吸」

　　那明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攥着风衣纽扣。她强迫自己松开手，袖口的梅花标记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雨淋湿后的酸涩感。

　　还有一位客人。小六指向角落。一个穿杏色褙子的少女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约莫十五六岁，膝头放着一块写字板。当她抬头时，那明看见她清澈的眼睛和...残缺的舌头。

　　苏小小，北宋哑女，通晓七种手语。小六在桌上排出骨牌，今日牌局，禁语。

　　一块木牌被推到桌中央，上面用朱砂写着字。陆征祥盯着那个字，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是整了整领结；的机械眼闪烁几下，浮现出「理解」的蓝光；苏小小则轻轻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放在桌前。

　　牌局在雨声中开始。没有寒暄，没有战术讨论，只有骨牌碰撞的脆响和屋外渐急的雨声。那明注意到陆征祥摸牌的动作极其克制，每次都用拇指和食指精准地捏住牌边，像是签署重要文件；则完全不用手，牌会自己浮到它面前旋转展示；苏小小最是灵巧，纤细的手指在牌面上轻轻一抚就能辨认花色。

　　陆征祥突然打破沉默，又立刻意识到违规，懊恼地闭了闭眼。奇怪的是，木牌上的字只是微微一亮，并未施以惩罚。

　　那明看见苏小小在写字板上快速勾勒：「心意相通，无需自责」

　　的机械眼投映出全息文字：「声波震动已转换为有效信息」

　　陆征祥怔了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下一轮，当那明打出一张时，外交官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需要这张牌。不等他动作，苏小小已经将牌轻轻推向他；而则暂停了半秒，像是刻意不碰那张牌。

　　「最优解：成全他人需求」悬浮文字在AI上方闪烁。

　　雨声渐密。那明的梅花标记开始隐隐作痛，伴随着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

　　——巴黎某旅馆，陆征祥将未签字的和约锁进皮箱，窗外是欢呼的法国群众；

　　——星际议会大厅，的翻译系统突然故障，两个文明的舰队在误解中交火；

　　——汴京小巷，苏小小被割舌那晚，天空也下着这样的雨...

　　和了。陆征祥轻声说，随即意识到再次违规。但这次没人介意，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推倒的牌——一副清一色的筒子，排列得像一列等待出发的火车。

　　小六无声地递上一块石板，上面刻着今日规矩：「输家展示最痛的记忆」

　　陆征祥深吸一口气，从内袋取出一个皮质信封。倒出来的不是信，而是一页泛黄的空白公文——巴黎和约签字页，右下角本该签名处空空如也。

　　「拒绝签字是正确选择」突然投射出加粗文字，「历史数据支持您的决定」

　　外交官苦笑摇头：弱国无外交啊...他的手指轻抚过纸面，那里有被泪水晕开的痕迹，我本该争取更多...

　　苏小小突然握住他的手，在掌心画了个圈，然后竖起大拇指。那明认出这是宋代表示的手语。

　　的机械眼急速闪烁，最终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太空中漂浮着战舰残骸，中心是一句被错误翻译的标语——我们带来和平被译成我们终结反抗。

　　「误差率0.0001％，毁灭率99.7％」文字说明冰冷而残酷。

　　陆征祥怔怔看着影像，突然伸手触碰AI虚无的：这不是你的错。

　　机械眼瞬间变成温暖的橙色：「矛盾在于：语言无法100％传达意图」

　　苏小小左右看看，突然灵巧地将和约空白页与全息影像叠在一起。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纸张吸收了数据流，浮现出一串二进制代码，在雨声中自动排列组合。

　　是摩斯密码。那明突然说。她大学时参加过无线电社团，那些滴答声在她脑中自动转换：F-O-R-G-I-V-E

　　原谅。

　　雨声突然停了。陆征祥的眼中泛起水光，他颤抖着将和约折成纸飞机，轻轻掷向窗外。纸飞机在阳光下划出弧线，最终落在一株茉莉花丛中。

　　的机械眼第一次呈现出绿色：「申请与苏小小学习非语言交流」

　　小六微笑着点头，从桌下取出一套茶具。当茶水注入杯中时，那明发现每个人杯底的图案都不同：陆征祥的是火车，的是飞船，苏小小的则是一朵茉莉。

　　三人同时举杯，没有祝词，只有默契的眼神交流。那明注意到外交官紧锁的眉头舒展了，AI的数据流趋于平稳，而苏小小的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申时的钟声响起时，三件物品被放入紫檀木匣：空白和约页、存有二进制雨声的数据芯片、一块宋代墨锭。匣子合上的刹那，一段摩斯密码在馆内回荡，翻译过来是：

　　沉默有时是最震耳欲聋的声音

　　墙上新增的是一支古董钢笔和一块全息投影仪。那明触碰时，脑海中浮现出三个画面：

　　——陆征祥在回国轮船上烧毁所有外交文书；

　　——在星际议会现场关闭翻译系统，改用光点表演默剧；

　　——苏小小在汴京开了一家手语私塾，学生包括宰相之子。

　　小六站在窗边，阳光透过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最后一位客人...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在子时到来。

　　那明想问什么，却见小六的身影正在溶解成光点。更可怕的是，她袖口的梅花已经完全变红，像是吸饱了鲜血。当她想触碰那些花瓣时，指尖传来清晰的心跳感——

　　扑通。扑通。

　　两个频率，两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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