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亥时归帆

　　亥时的潮声穿透麻将馆的墙壁，带来咸涩的海风气息。那明推开吱呀作响的杉木门，发现室内已变成一艘古船的甲板——脚下是微微晃动的船板，四周帷幔随风鼓荡如帆，八仙桌竟是用半截桅杆改制而成。

　　掌柜的来得正好！

　　小六的声音从舵轮处传来。他今天穿了件奇怪的混搭装：左半身是明代水手短打，右半身是未来科技感的潜水服，手里捧着的不是茶具，而是一个装满海水的琉璃缸。

　　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左边是个皮肤黝黑的精瘦汉子，辫子里编着贝壳，脖子上挂着个瓷片吊坠；右边则是个穿蓝白相间生物防护服的年轻人，防护面罩上不断滚动着数据流。

　　郑阿狗，永乐十八年郑和船队伙长。小六用木勺搅动琉璃缸，缸底沉淀着细沙和碎瓷，苏澈，2050年太平洋垃圾带观测站首席科学家。

　　那明走近时，袖口的梅花标记突然刺痛。几滴落入琉璃缸，竟化作微型赤潮在水中蔓延。她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的不是普通骨牌，而是用漂流木雕刻的麻将，每张牌面都嵌着不同的海洋遗物——碎瓷、渔网、瓶盖...

　　今日牌局，。小六指向舱壁上悬挂的螺壳，和牌者需讲一段与海有关的故事。

　　牌局随着浪涛的节奏开始。郑阿狗摸牌的动作带着老水手的精准，每张牌都要在耳边摇一摇，像是听里面藏着什么海声；苏澈则用戴手套的手指轻触牌面，面罩上立刻显示该物料的年代分析。

　　和了。苏澈突然推倒面前的牌，是一副混一色。面罩上的数据流加速滚动，检测到牌料成分：聚乙烯占比37％，源自2030年代废弃渔网。

　　按规矩...小六敲了敲琉璃缸，缸中浮现全息投影——一片由塑料垃圾组成的巨大漩涡在太平洋上缓慢旋转。

　　苏澈的面罩起了雾：这是第八垃圾带，面积相当于三个法国。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每天有超过1200吨塑料排入海洋，而这块明代瓷片...他指向郑阿狗的吊坠，需要400年才能降解。

　　郑阿狗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颤抖着解开吊坠，露出半块青花瓷片：永乐十六年返航...货轻浪大...老水手的声音哽咽了，我们扔了三百多件龙泉窑当压舱物...

　　那明看见琉璃缸中的赤潮突然变成黑色，像是被墨水污染。小六轻轻搅动海水，轻声道：第二轮。

　　这次郑阿狗和了。他推倒的牌里有一张，图案竟是用鱼线缠绕的塑料环。正统四年，我在爪哇海边见到死龟...老水手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牌面，喉咙里卡着这么个环...

　　苏澈的面罩突然变红，显示心率飙升：2050年，每只海龟体内平均有143块塑料。他打开随身匣子，里面是用树脂封存的微型塑料颗粒，这是我女儿...她五岁时在海边捡到的。

　　两人同时沉默，只有浪涛拍打虚拟船体的声响。那明感到袖口梅花剧烈跳动，脑海中浮现两段记忆：

　　——郑和宝船在风暴中颠簸，水手们将成箱的瓷器抛入怒海；

　　——未来儿童在人工沙滩玩耍，手里拿着五彩斑斓的塑料...

　　我有一个想法。那明突然说。她取下墙上挂着的铜烟斗——那是小六的——将桌上的塑料麻将牌堆在一起，既然都痛恨海洋垃圾...

　　苏澈立刻会意，从防护服内取出微型熔炉。郑阿狗则贡献出他的瓷片吊坠。当塑料在高温中融化时，老水手突然唱起一首古老的船歌，歌词大意是天苍苍，海茫茫，慎尔行，念尔乡。

　　熔化的塑料被倒入琉璃缸，与海水接触时发出嘶嘶声响。郑阿狗将瓷片投入其中，苏澈则撒入一把微塑料颗粒。令人惊讶的是，混合物在缸中自动形成一颗透明的海玻璃，内部封存着两个时代的海洋印记——明代青花瓷片与未来塑料微粒，像琥珀中的远古昆虫。

　　余温。小六将海玻璃举到灯下。内部的两样物品在光线折射下竟开始缓慢旋转，如同大洋环流中的漂流物，时间海洋的缩影。

　　亥时的钟声从海底传来，沉闷如鲸歌。郑阿狗与苏澈并肩站在虚拟的船舷边，望着投影中渐渐消散的垃圾带。老水手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这是当年没扔的龙泉窑小杯...留给小哥的女儿盛吧。

　　苏澈的面罩上滑过一串泪滴状数据流。他回赠一枚芯片：这是清洁海洋技术数据库...虽然你们还要等六百年才能用上。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缺了门牙，一个戴着牙套。

　　墙上新增的是一卷泛黄的海图和全息投影仪。那明触碰时，脑海中浮现奇妙的画面：

　　——郑和船队在某座无名小岛抛锚，水手们将垃圾分类埋入深坑；

　　——2150年的孩子们用纳米机器人分解海滩塑料，将它们重组成教学用具...

　　小六的身影比上次更加透明，能直接看到他身后旋转的地球投影。掌柜的，他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子时将至...

　　那明想问什么，却见小六的胸口贯穿伤开始喷射银色光点。这些光点在空中组成一行闪烁的字：

　　最后一位客人是——

　　字迹未完成就消散了。那明袖口的血梅突然绽放出刺目红光，花瓣脉络中流动的不再是血，而是某种闪着微光的蓝色液体，像是被污染的海水。

　　扑通。扑通。

　　两个心跳声再次响起，但这次节奏出现了微妙差异——一个逐渐强健，另一个却开始紊乱。那明惊恐地意识到，她和洪爱，正在走向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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