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戌时狼烟

　　戌时的梆子声刚过，那明就闻到了焦糊味。

　　不是木材燃烧的气息，而是混合着油脂、布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有机物质焚烧的复杂气味。她推开麻将馆的后门——那里本不该有门——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残破的城楼上，脚下是虚拟的长安城沙盘，八仙桌就摆在正中央。

　　掌柜的来了。

　　小六的声音从烽火台传来。他今天穿着件焦黑的皮甲，脸上抹着烟灰，手里捧着的不是茶具，而是一个青铜火盆。盆中跳动的火焰呈现出诡异的蓝色，照亮了桌边三个人的脸。

　　左边是个穿残破唐铠的年轻士兵，左耳缺了半块，脖子上有道狰狞的勒痕；右边是个穿沙漠迷彩的现代军人，机械义肢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正对面则是个穿染血白衣的女子，发髻散乱，腰间别着排银针。

　　阿牧，郭子仪亲兵，长安陷落那夜从大明宫突围。小六用火钳拨弄着蓝火，马科斯，2023年叙利亚排爆兵。这位是谈允贤，明代女医，扬州十日记幸存者。

　　那明袖口的梅花突然灼烧般剧痛。她低头看去，银线已经变成血红色，几滴正从花瓣边缘渗出，落在沙盘上就化作小小的烽火模型。

　　今日牌局，血流成河小六在桌中央放下火盆，蓝焰猛地窜高，输家复述一段最血腥的记忆。

　　牌局开始得异常沉默。阿牧摸牌的手在发抖，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渍；马科斯用机械手指精准地抓牌，每拿一张都像在拆弹；谈允贤则把牌按受伤部位分类排列，像是准备一场大型手术。

　　和了。马科斯突然推倒面前的牌，是一副碰碰胡。机械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像秒针走动，按规矩...

　　他深吸一口气，义眼的焦距不断调整：阿勒颇城东，居民楼废墟。英语单词一个个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拆错了线...引爆了孩子卧室里的二次装置...

　　火盆里的蓝焰突然暴涨，幻化出一栋燃烧的居民楼虚影。那明看见马科斯的机械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液压油从关节处渗出，像是机器的眼泪。

　　谈允贤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三根银针精准刺入穴位：肝气郁结，需泄火。令人惊讶的是，机械手的颤抖真的减轻了，而火盆中的虚影也矮了几分。

　　第二轮，阿牧点了炮。年轻士兵盯着自己缺指的左手，声音干涩得像磨砂纸：天宝十五年六月九日...安禄山叛军攻入春明门。他的瞳孔扩散开来，我们奉命烧毁左藏库...丝绸烧起来的味道像人肉...

　　蓝焰扭曲成一座巨型仓库，里面堆满燃烧的绫罗绸缎。阿牧的描述越来越混乱，时而说看见同袍在火中跳舞，时而说听见琵琶声——那明知道，那是《霓裳羽衣曲》，杨贵妃最爱的舞曲。

　　够了。谈允贤将一杯药茶推到阿牧面前，饮下，可镇惊悸。

　　茶汤乌黑，泛着诡异的绿光。阿牧一饮而尽，脸上的肌肉渐渐松弛。与此同时，火盆中的虚影也消散了大半。

　　第三局，谈允贤自己点了炮。女医解开染血的白衣，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中单：扬州城破第三日，清军令剃发。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夫君拒剃，被当街...我用银针为妇人堕胎，免得她们生下仇人之子。

　　蓝焰这次没有形成具体景象，而是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谈允贤从腰间取出一包银针，每说一句就往火盆里投一根。奇怪的是，针入火不化，反而像定海神针般让血海渐渐退去。

　　我们约定过。马科斯突然用生硬的中文说，说出来，火就会熄。

　　阿牧点点头，从靴筒抽出一把断刀放在桌上：这是砍向我同袍的刀，我折断了它。

　　马科斯摘下军牌，上面刻着To do right；谈允贤则排出一套银针，最细的一根已经弯曲。

　　小六取出紫檀火盆，将三件物品投入其中。蓝焰瞬间吞没了它们，发出金属熔化的嘶嘶声。当火光褪去时，盆底躺着一枚花牌，背面刻着烽火已冷四个小字。

　　墙上新增的令人心惊：一把扭曲的军刺、半截焦黑的旗杆和一串佛珠。那明触碰军刺时，脑海中闪过阿牧在火场中救人的画面；碰到旗杆则看见马科斯用身体掩护儿童；而那串佛珠传来的竟是谈允贤为清军伤兵疗治的记忆。

　　你们...那明声音嘶哑，都做了选择。

　　阿牧正在帮马科斯调整机械手的灵敏度：郭将军说，见过地狱的人，要么变成恶鬼，要么成为地藏。

　　谈允贤为两人各扎了一针安神穴：医家不分敌我，只救可救之人。

　　戌时的钟声响起时，三人并肩站在熄灭的火盆前。阿牧突然哼起一首唐代军歌，马科斯用机械手指打着节拍，谈允贤则轻声应和。那明听出歌词大意是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墙上花牌突然自动翻面，烽火已冷四个字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小六的身影比往常更加透明，他胸口的贯穿伤开始渗出银色光点。

　　掌柜的，他的声音像坏掉的收音机，亥时...最后...

　　话未说完，一阵风吹散了他的轮廓。那明伸手去抓，只捞到几粒光点，落在掌心就变成小小的牌。

　　袖口的血梅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频率与那明的心跳完全同步。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能同时感知到两个心跳——一个在2025年的ICU病床上微弱跳动，一个在南宋雪夜里渐渐冷却。

　　扑通。扑通。

　　两个濒死的灵魂，在这个戌时的烽火台上，找到了共同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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