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夜半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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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东宫偏殿。铜壶滴漏一声慢似一声,仿佛也在畏惧这深宫的静。檐外细雪初落,无声地覆在青砖黛瓦上,像给整座殿宇加了一层冷白的封印。殿内只点一盏青釉小灯,灯芯浸过薄荷油,火苗不过黄豆大,却蓝得锋利,照得四壁幽暗浮动,仿佛随时会渗出冷雾。
李承乾蜷卧在榻里,玄绡寝衣被冷汗浸透,贴在脊背,像第二层黏腻的皮。右腿从股到踝,筋脉暴起,肌肉一阵阵痉挛,仿佛有铁线勒紧又骤然抽回。他咬死牙关,指节掐进掌心,却仍挡不住细碎痛吟从齿缝漏出。那声音极低,低到像幼兽被母兽抛弃后的呜咽,却仍倔强得不肯示人。
殿门吱呀一声,一线冷光先探进来,随后是崔昭。她提那盏青釉灯,灯罩以薄纱覆之,薄荷味随灯火四溢,像雪夜中陡然劈开的冰刃。她褪了白日的月华半臂,只穿窄袖青衫,腰间束一条软绦,行动之间竟无环佩叮当,仿佛刻意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殿下若想止痛,需先戒酒。”她跪坐榻前,声音压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像雪珠落在铜镜上。
李承乾抬眼,眸子里血丝纵横,像一轴泼了朱砂的白绢。他冷笑,嗓音因疼痛而沙哑:“崔氏女也敢管孤?”
“臣女不敢管殿下。”崔昭将灯置于矮几,从袖中抽出一卷软革针包,指尖一弹,革面展开,银针寒芒点点。她指腹按在他膝盖外侧,寻到足三里穴,指力不轻不重,像一片雪落,却让李承乾浑身一紧,“臣女只想保命。”
银针破皮,入肉三分,酸胀感顺着经络瞬间爬升。李承乾喉结滚动,一声闷哼堵在齿间,化作更重的喘息。崔昭第二针落在阳陵泉,第三针趋近悬钟,手法稳而快,像在绣一张极细的网,将疼痛一点点收拢。灯火映她侧脸,睫毛在下睑投出半弧阴影,唇线平直,无悲无喜。
“你这针法,跟谁学的?”李承乾咬牙,声音像磨在粗石上。
“梦里。”崔昭淡淡答,手下不停。她以拇指轻旋针尾,一缕黑血顺着针孔渗出,滴在榻前铜盂里,嗒一声轻响。她抬眼,“殿下可知,你腿疾并非风寒入骨,而是少阳经瘀阻。再服烈酒,三年后必瘫。”
少年太子怔了怔,随即眼底戾气暴涨。他猝然伸手,冰指铁钳般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你在威胁孤?”
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一个俯身如虎,一个跪坐如鹤,影子交叠,竟像撕咬。崔昭不避不让,声音轻得像雪落:“不,我在投资。”
她任他捏着,指尖仍稳稳旋针,语调平直得像在陈述一段史事:“三年之内,殿下若信我,我保你行走如常;作为交换,我要东宫暗线名单。”
这一瞬,殿内静得能听见灯芯炸开的微声。李承乾眼底血丝如潮,却在一寸寸退。他忽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十三岁的女郎,不是在谈条件,而是在下一局棋,一局把彼此性命都押上的棋。良久,他松开手,指背因用力而泛白。少年背过身去,肩胛骨在湿透的寝衣下清晰如刃。
“从今日起,你住东宫偏殿。”声音低哑,却不再带刺。
崔昭收针,以软布按住穴位,黑血渐止。她低头整理针包,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殿下不怕我害你?”
李承乾没有回头,只伸手扯过衾被,盖住仍在微颤的腿。他的声音闷在枕里,却字字沉重:“孤更怕自己先废掉。”
窗外雪落无声,一瓣两瓣,悄悄贴上窗棂。崔昭起身,将灯芯拨亮些,薄荷味更冽。她行至殿门口,又顿住,背对榻上少年:“明日寅时,请殿下于浴房等我,行火罨之法。酒,一滴不许再沾。”
语罢,她推门而出,衣角掠过门槛,像一剪夜色轻轻合拢。殿内,李承乾睁眼,眸色晦暗不明。他抬手,指尖摸到榻边那几滴已凝成薄冰的黑血,忽地笑了——笑声极低,却带着荒原狼群般的孤戾与快意。
雪越下越大,掩去了崔昭的脚印。她沿回廊缓行,指尖在袖中无声摩挲那枚鹰形玉佩。玉面冰凉,鹰眼黑曜石在灯下闪过一星暗光。她想起方才少年指节的力量,想起那隐忍的痛哼,想起他最后那句“孤更怕自己先废掉”。
她抬眼,四顾无人,唇角那抹笑终于浮上眸底。
第一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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