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东宫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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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长安骤热。白日里太阳像一面烧红的铜镜悬在头顶,到了戌末仍未落尽,余晖把东宫甬道的青砖烤得发烫。
武库偏殿的屋脊上,新铺的琉璃瓦片反射出刺目的白光,仿佛随时会点燃空气。
风从西来,带着曲江池的湿意,却被高墙挡住,只能在庑廊间打着旋,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崔昭在藏书阁抄《西域药谱》的最后两页,额角的汗珠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花。
窗外忽然传来“嗒”的一声——是钟楼上铜舌掉落的脆响。
几乎同一瞬,尖锐的警钟声撕开暮色。
“走水了——武库偏殿!”
火起于亥初。
先是守库太监在回廊尽头看见一缕赤红的焰苗,像蛇信般舔上窗棂。
片刻后,整座偏殿已被火光镀上一层血色。
琉璃瓦炸裂,火屑冲天,照得半个东宫亮如白昼。
更可怕的是风向——西风正紧,火舌一路向东,直逼主殿与藏书院。
守库兵卒本该有三十人,却被调往玄武门演武;留守的十二名小火者,面对漫天大火,除了敲锣泼水,别无他法。
崔昭提着裙裾奔出藏书阁时,火已卷上屋脊。
热浪扑面,鬓边的碎发瞬间卷曲焦黄。
她听见守库太监李全福的哭喊:“兵甲图——太子兵甲图还在里头!”
那是汇集天下军械、甲胄、弓弩形制的密图,一旦焚毁,东宫便失一臂。
崔昭在火光里站定,迅速环顾四周。
武库前原有两架水车,因前两日检修拆下链索,此刻成了摆设。
她一把拽住李全福的衣领:“拆铜链,接水!”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冽。
小太监们愣了一瞬,随即七手八脚扑向水车。
铜链沉重,崔昭亲自抡起铁锤,砸开铆钉。
“哗啷”一声,链条拖过青砖,火星四溅。
她命人将链索一端系于井轱辘,另一端绕上殿前石兽,以铜盆接力传水。
自己则脱下外衫浸入井中,披湿毯,俯身冲入火场。
殿内浓烟如墨,火舌在梁间翻滚。
崔昭以湿毯捂住口鼻,弯腰前行。
脚下是滚烫的青砖,头顶不断有燃烧的檩条砸落。
她在西南角找到铁匣——黑铁为壳,铜锁已烧得通红。
指尖触及锁扣的瞬间,一股焦肉味窜入鼻腔,她却顾不上疼,解下腰间匕首撬锁。
匣开,最底层一卷黄绢安然无恙,正是兵甲图。
她刚把图揣入怀中,头顶忽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一根横梁带着烈火直坠而下,她本能地侧身,却仍被砸中右肩。
剧痛如刀,她听见自己锁骨发出极轻的裂响,整个人被压跪在地。
火屑落在湿毯,蒸出刺鼻的白烟。
她用左臂死死护住图纸,右手撑地,一寸寸往外挪。
膝盖磨破,血与灰混成黑泥。
就在她即将力竭之际,一道黑影冲破火墙。
是玄乙。
暗卫以浸水的棉被裹身,单膝跪地,一刀劈断横梁。
崔昭抬头,浓烟中只看见一双冷静的眼睛。
玄乙不言,将她打横抱起,足尖点过火中残柱,掠出殿门。
热浪在身后轰然闭合,如巨兽合口。
火场外,李承乾已赶回。
他风尘仆仆,蟒袍下摆溅满泥浆,显然一路疾驰。
看到崔昭被玄乙抱出,少年眼底血丝骤起。
她右肩血肉模糊,却仍用左臂护着那卷黄绢。
李承乾单膝跪地,伸手想碰她,又怕弄疼,声音发颤:“谁动的手?”
崔昭痛得冷汗直流,指尖却攥紧他袖口,气若游丝:“殿下……先救图纸。”
李承乾咬牙,接过黄绢,亲自展开一角——
墨迹未损,山川甲胄俱全。
他这才回头,目光扫过火场,寒意逼人。
大火在次日凌晨被雨水浇灭。
残垣断瓦间,禁军扒出一具焦尸。
尸体蜷缩如婴,腰间残存半枚铜牌,字迹虽熔,仍能辨出“侯”字。
侯君集,左武卫大将军,昔日玄武门功臣,如今却坐实了谋逆之名——火场焦尸腰间的半枚铜牌上,残存的“侯”字铁证如山,直指他亲自派遣死士纵火,欲焚东宫命脉。
李承乾立在废墟前,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砸在焦黑的砖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少年第一次意识到:没有崔昭,东宫已死。
崔昭被安置在偏殿西暖阁。
太医剪开她肩上血衣,锁骨断裂,皮肉焦翻。
李承乾亲自以烈酒为她清洗伤口,酒气冲得她睫毛颤个不停,却未发一声。
敷药、包扎、固定,少年手法笨拙却极轻,像在修补一件易碎的瓷器。
待太医退下,他坐在榻边,指腹摩挲着她干裂的唇角,低声道:“我欠你一条命。”
崔昭睁眼,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远处仍冒青烟的废墟上。
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殿下欠我的,不止一条命。”
窗外,残月如钩,照在少年攥紧的拳上——
指节泛白,像攥住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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