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账房秀才

　　清晨的同福客栈，薄雾缭绕，像一口刚揭开盖的蒸笼。那明蹲在柜台后头，拿毛笔尾巴扫下巴，面前摊着一本新账簿——《如何每天净亏三两》。她刚把“目标”二字写完，门口的光线一暗，有人踱步进来。

　　青衫，布靴，头发用一根竹筷松松挽住。二十七八的年纪，眼角已有细纹，却带着笑，像春风把桃花吹开，又像秋水把月亮揉碎。他左手拎一把铁算盘，乌黑的珠子沉甸甸，右手负在身后，脊背笔直，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剑。

　　“在下柳不折，赴考落第，途经贵店，见招账房，特来应聘。”声音不高不低，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湖广口音，好听得很。

　　那明抬眼，目光落在他算盘珠上——陨铁，通体幽暗，细看有细碎星纹。她脑中弹幕瞬间刷过：

　　【小六：检测到高阶杀器！陨铁 星纹=杀手榜第一“折柳”的标志性武器！建议宿主立刻——】

　　“闭嘴。”那明用意念把系统摁回去，面上却笑，“会算账？”

　　柳不折温文尔雅，“略通。”

　　“面试题。”那明拿笔杆敲敲账本，“客栈日赔三两，怎么活到年底？给你……三息。”

　　她话音未落，柳不折已走到柜台前，指尖一拨，算盘“噼啪”一声脆响，像春冰初裂。第一息，他左手翻腕，从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赫然是杀手榜内部最新报价单：杀一品，三千两；二品，一千两；三品，三百两……他随手把报价单翻过来，背面空白，正好演算。

　　第二息，陨铁珠在他指下飞舞，黑影连成线，像一场急雨。第三息，他收指，算盘“当”一声归位，纸面已列得满满当当。

　　“七套方案，供东家挑选。”

　　那明挑眉，接过一看——

　　方案一：节流。后院自种蔬菜、养猪三头，再开一口豆酱缸，可省采买银二两四钱/日；另，屋顶铺太阳能聚光镜（注：需琉璃片 铜箔），阴雨季节亦可用，省柴火一钱。

　　方案二：开源。客栈增设“代写书信”“代算卦”两摊，秀才我亲自主笔，日进约三百文；另，门口卖哑婆婆的毒……咳，养生泡菜，定价五十文/碟，成本近乎零。

　　方案三：金融。与过路镖局合作，提供“存盐换饭”业务：镖局存盐一石，本店每日返饭钱五十文，利息以盐价波动抵扣，双赢。

　　方案四：信息。在下略通江湖百晓生之术，可日更“黑道价目表”小抄，卖给山匪、盐枭、清客，每份五两，一日卖三份，净十五两。

　　方案五：外包。将客栈夜间时段租给“鲸帮”走水私盐，一夜十两，他们自带护卫，本店只提供灶台与井水，无额外成本。

　　方案六：政策。向东家您申请“无名境”坐镇费，每日三两，由您个人贴补店铺，左口袋进右口袋，账面平衡，心理踏实。

　　方案七：终极。若以上皆嫌慢，可即刻挂牌“杀手榜委托受理点”，折柳本人出任账房兼中介，抽成一成，日入百两不是梦。唯一风险：官府、黑道都可能来砸场子——但东家您貌似也不怕？

　　柳不折说完，微笑而立，像刚交完一篇八股文，等着考官批“通篇锦绣”。那明却盯着最后一条，嘴角直抽：好家伙，把老本行都搬出来了，还要抽一成中介费！

　　她合上草稿纸，抬眼问：“过去呢？”

　　柳不折笑意不减，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推，“咔哒”一声，像关上一道门。“过去？撕了。”

　　那明挑眉，“怎么撕？”

　　柳不折左手一翻，陨铁珠串哗啦啦垂下，珠与珠相撞，竟薄如蝉翼，“唰”地展开成一条黑铁长链，链节锋利如刀。他手腕微抖，长链绕身一周，所过之处，青丝断落一绺，衣角割下一片，像把旧日身份连皮带肉削干净。铁链再一抖，“咔咔”复原，成算盘如故。

　　“过去已死，从此只有账房柳不折。”

　　那明眸色微动，起身，抬手，“成交。”

　　两人击掌，声音清脆，像瓦片相碰，又似刀剑交击。掌音落处，一缕晨风穿堂而过，吹得账本“哗哗”翻到最新一页——

　　【今日新增：账房柳不折，底薪0，奖金0，包吃包住，无社保。东家要求：把过去撕了；账房要求：东家别问将来。】

　　那明收手，打了个哈欠，“后院有张空桌，你自便。午饭见。”

　　柳不折欠身，提着算盘往后走。穿过天井时，他脚步忽顿——

　　哑婆婆蹲在井台边，正拿一把碧油油的小刀剖河豚，毒腺鼓胀，她却像削苹果一样悠闲；阿九在劈柴，斧头落下，木柴应声裂成八瓣，每瓣一样大小，像量过尺子；黑珍珠扛着盐包从门外进来，黝黑手臂上青筋盘绕，一脚踩得青石地板“咔嚓”出现裂纹……

　　柳不折眯眼，轻轻一笑：这小店，有意思。他低头，指腹摩挲陨铁珠，声音低不可闻——

　　“折柳啊折柳，你也有今天。”

　　……

　　午饭时，长桌坐得满满当当。那明把“员工餐”政策宣布：

　　“一日两顿，顿顿有肉，想吃多少盛多少，唯一原则——不许浪费，违者扣工钱。”

　　阿九欢呼，黑珍珠吹口哨，哑婆婆“阿巴阿巴”地给每人盛了一大碗红烧肉。柳不折端着青花碗，手指微僵：肉块方方正正，酱香浓郁，可想起婆婆毒宗身份，他竟一时下不去筷。

　　那明斜眼，“怕毒？”

　　柳不折苦笑，“职业病。”

　　那明拿公筷夹走他碗里肉，自己咬一口，含糊道：“现在呢？”

　　柳不折失笑，接过碗，大口扒饭。陨铁算盘搁在桌角，被阳光一照，黑里透紫，像一块淬了星的冰。

　　饭后，那明扔给他一本新账簿，封面写着《赔本计划·卷一》。“从今天起，客栈每日亏损不得超过三两，也不得低于三两，多一分少一毫，都算你失职。”

　　柳不折翻开，只见首页列着今日目标：

　　亏损定额：3两000文

　　已发生：

　　①员工餐——猪肉五斤-150文

　　②柴炭——多烧三根-30文

　　③柳账房新置文房四宝-200文

　　合计：-380文

　　距离目标：-2620文

　　柳不折提笔，在“开源”栏添一行：

　　④代写家书×3，预计 120文

　　⑤代算卦×2，预计 100文

　　⑥杀手榜小抄试卖×1，预计 500文

　　……

　　最后一行，他写：

　　⑦若仍不足，由账房自愿捐献私房钱补足，确保“日亏三两”不动摇。

　　那明路过，瞄一眼，乐了，“成，就这么办。”

　　日影西斜，柳不折搬了张竹椅坐在门口，膝上摊着算盘，旁边立一块小木牌——

　　“代写书信，十文起；六爻卦，二十文；江湖小道消息，五十文；黑道内部价目表，面议。”

　　阿九蹲在旁边看新鲜，忍不住问：“秀才哥，你真会算卦？”

　　柳不折笑眯眯，“童叟无欺。”

　　阿九掏出一文钱，“那帮我算一卦，我什么时候能攒够一两银子？”

　　柳不折让她写个字，阿九歪歪扭扭写了个“九”。秀才拇指一抹，铁珠滑动，噼啪一阵响，他开口：“九者，极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你攒到九百九十九文时，自然会有人送你最后一文。”

　　阿九“哇”一声，蹦跶着去洗碗，嘴里哼着小曲，显然把这话当了真。

　　那明倚在柜台内，看着门口那一幕，忽然觉得：

　　这客栈，好像真有点“同福”的味道了。

　　她低头，在《亏损簿》上把“捐私房”那条圈红，批注——

　　“允许账房日捐不超过2两6钱20文，超出部分需本人自愿。”

　　写完，她合上账本，伸个懒腰，对着渐暗的天色轻声道：

　　“柳不折，欢迎加入赔钱小店。”

　　远处，第一颗星子亮起，像谁随手钉在天幕上的陨铁算盘珠，冷冷地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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