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御史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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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七,雪霁。皇城朱门未启,御史台正堂灯火却彻夜通明。清晨,一封血淋淋的联名奏疏被抬上金銮殿——白绫为底,朱红书字,字迹狂乱,仿佛蘸着人血写成:“帝师江栖鹤,夜宿椒房,惑乱宫闱,请车裂以谢天下!”
落款十八人,按指印,血迹未干,红得刺目。领头者,御史中丞崔澄,年逾花甲,白发散乱,当庭叩首,额前血流如注,滴在玉阶,像雪里绽开朵朵朱砂梅。
“陛下!”崔澄嘶声,笏板高举,“女帝之侧,岂容外男酣睡?臣等请以血谏,请斩江栖鹤,以正门阀!”
殿内死寂。姬长渊端坐御榻,冕旒垂面,看不清神情,只露紧抿的唇,血色尽失。她未开口,指尖轻点扶手,一下,又一下,像死前倒数。
“崔澄,”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你可知‘血谏’二字,如何写?”
崔澄昂首,白发染血,目光如炬:“臣以死——”
“以死?”女帝轻笑,笑声薄而冷,像冰层裂开第一道纹。她忽然抬手,摘下冕旒,随手掷在案上。十二旒白玉相撞,清脆碎响回荡大殿。她起身,玄袍翻飞,步下御阶,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
“拖下去。”她声音平静,“杖杀。”
殿内呼吸齐滞。殿前司迟疑一瞬,女帝回眸,眼底黑沉如夜:“朕说,杖杀。”
廷杖高举,雪落杖身,瞬间化水。崔澄被按倒在龙阶之下,杖影落下,血花与雪泥齐飞。百官跪倒,额头紧贴地面,无人敢抬头。杖声沉闷,像冬夜惊雷,一声,又一声……
八十杖毕,崔澄已无声息,血自七窍涌出,在玉阶下积成小小水洼,倒映女帝冷白面容。她垂眸,看着那倒影,轻声道:“还有谁,要血谏?”
无人应答。雪落无声,像为死者盖上一层白绫。
散朝钟鼓未绝,江栖鹤已素衣出班,跪于午门外,背脊笔直,声音清哑:“臣江栖鹤,夜宿禁中,违制失德,自请廷杖三十,代百官受过。”
雪落在他肩头,瞬间化水,像一场无声的泪。消息传至御前,女帝摔了茶盏,瓷片溅起,划破她指尖,血珠滚入茶沫,像雪里一点朱砂。
“他敢!”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惧,“他敢替朕做决定!”
她拂袖而起,赤金大氅翻飞,一路疾行,雪泥溅起,像身后跟着无形风暴。
午门雪台,廷杖高举。江栖鹤素衣被风鼓起,像一面将折的白旗。杖影落下刹那,女帝扑至,一把攥住廷杖——木刺扎入她掌心,血顺杖身淌下,滴在雪地,绽开朵朵猩红。
“要伤先生,”她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重量,“先踏过朕的血。”
执杖内侍骇得跪倒,廷杖脱手,滚下阶,砸在雪地,闷响如鼓。女帝未松手,木刺更深,血顺着她指缝,染红江栖鹤肩头。他抬眼,黑眸映着她掌心血,像映着一场迟来的雪崩。
“长渊……”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放手。”
“不。”她执拗地攥紧,血珠滚落,滴在他手背,烫得他一颤,“朕不会再让先生受伤,绝不会。”
三十杖终减半,江栖鹤却被抬回府时,已高热昏沉。雪夜,相府灯火通明,太医进出如潮,却皆摇头——毒伤未愈,又添新创,寒毒入骨,热毒攻心。
三更鼓过,墙头忽现黑影。姬长渊未带内侍,只身翻墙而入,狐裘沾雪,发间落满白。她推门,灯火惊跳,照出她掌心血痕未干,指节青白。
“都下去。”她声音哑得不成调,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太医退至帘外,她坐榻前,亲手剪开他后背血衣——杖痕交错,青紫间渗出血水,像一幅被揉皱的山水。
她蘸药,指尖轻颤,却稳得可怕。药汁蘸在伤口,昏迷中的人仍轻颤,却未醒。她俯身,唇贴在他耳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生,疼就喊出来,朕在这儿。”
江栖鹤却只是呓语,声音轻得像风:“长渊……别回头。”
她握着他的手,坐至天明。鸡鸣初起,雪光透窗,照出她掌心血痂与杖伤交错,像一幅残忍的绣。她俯身,唇贴在他手背,轻声道:“先生,天亮了,朕得走了。”
起身时,狐裘滑落,她未回头,只将半幅血帕塞进他枕侧——那是她掌心渗出的血,像一场无声的誓言。
此后第三日,京中童谣起,稚童拍手唱于巷陌:
“凤凰啄血,栖鹤折翼;
深渊无渡,长渊无灯。”
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刀,刀刀指向金殿之上,那双仍缠着白帛的手。而相府深处,江栖鹤高热未退,梦中仍呓语:“长渊……别回头。”
雪落无声,像为这场血与泪的交锋,盖上一层轻薄却森冷的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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