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同心断
最新网址:http://www.c8e.cc
锁链声成了西苑的更漏。每至深更,女帝便提灯而来,帔风上落满雪,也不抖,先俯身看铁链——三尺,够到窗,也够到榻沿,却永远够不到门。她这才笑,命宫人摆酒摆书,自己与江栖鹤并肩坐于榻上,一盏对一盏,一页对一页,和衣而眠。灯芯偶尔爆开,她先醒,抬手去掖他衾角,指尖碰到他腕骨,明显一凹,像雪压断的竹。她不敢再动,缩回袖里,睁眼到天亮。如此七夜,江栖鹤的腕上便显出两道青紫,是铁环磨的,也是消瘦后仅剩的皮骨。
他不再问“何时放我”,也不再写折子——十二道辞呈已尽,剩下的只有“死”这一桩未竟事。于是日头西沉,他便望着窗下老梅,盼它早开早谢,好兑现那句“梅花开一日,朕放你一日”的空头诺。可老梅被雪压得弯了腰,始终无一朵花。
腊月初,江栖鹤瘦得脱了形,青衫挂在肩头,像晾在竹竿上的旧帷。铁链磨破踝骨,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圈血痕,他却不觉疼,反觉得快活——血流得越多,离死越近。夜里咳得睡不着,他便倚窗,咳声掩在风声里,血沫溅在雪上,像点点红梅。
女帝还是来,每回带来新墨新纸,他不动笔,她便放在案头,自己伏在一旁批奏章,批得累了,就侧头看他,目光像细针,想缝补什么,却无从下手。
腊八前夜,他咳得狠了,胸腔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像破败风箱。他怕惊扰她,便用帕子捂嘴,帕子再拿开时,已浸透半边。他随手丢进火盆,火焰“嗤”地窜高,带着血腥的甜香——那是毒入骨的味道,他太熟悉了。
腊八当日,雪停。女帝黄昏即至,亲手提一盏鎏金食盒,层屉揭开,热气扑面,是一碗腊八粥,美其名曰“七宝羹”:桂圆、花生、莲子、红豆、糯米、蜜枣、桂花糖,色泽晶莹,香甜浓郁。
她先吃三口,以示无毒,才递给他,唇角弯着:“先生尝尝,我熬了一下午。”
江栖鹤接过,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冰凉的手背竟被烫得一颤。他低头慢舀,一口,两口,喉头腥甜翻涌,他却强自咽下,第三口时,已觉胸臆间像塞进一块火炭,灼得他额上沁汗。他仍笑,把碗底吃尽,放回案上,气息微促:
“毒还是鸩?”
女帝摇头,拿帕子替他拭唇:“只是糖,没毒。”
话音未落,他身子猛地前俯,一口黑血喷在碗里,粥色顿成暗紫。血滴溅到她袖口,像雪里突然绽开的罂粟。女帝怔住,指尖发抖,忙丢碗去扶他,却触到一把瘦骨,嶙峋得吓人。
原来毒早已深入骨髓,平日靠汤药压着,今日一碗热糖羹,甘温引动伏毒,血脉奔涌,便如山洪决堤。江栖鹤咳得抬不起头,黑血一股股涌出,染透衣襟,滴在脚边铁链,沿锁沟蜿蜒,像一条不肯回头的黑水河。
他反而轻笑,声音嘶哑却畅快:“果然……甜。”
女帝抱住他,泪落他颈窝,滚烫得像熔化的铅:“先生,我陪你一起痛。”她回身疾呼传太医,却被他抬手止住——五指血污,轻轻覆在她唇上,堵住了所有徒劳的呼喊。
“别走……”他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长渊,放我走吧,也放你自己。”
这是他被囚以来,第一次主动回抱她——手臂绕过她肩背,瘦骨嶙峋,却用尽余力,像要把自己嵌进她怀里,又像要把自己从锁链里抽出来。女帝哽咽,泪落得更急,却在他一遍遍低语里,渐渐失了声。
“好……”她几乎咬碎银牙,才挤出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我放你走。”
话音落下,他手臂骤然一松,像断线的风筝,重重靠回她肩。呼吸浅得像风里残烛,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安稳。她抱着他,跪坐在暖阁中央,铁链环伺,像一条被驯服的蛇,再不知该咬谁。
更鼓五声,天将破晓。女帝携钥匙来,亲手打开铁锁——“咔嗒”一声轻响,像极远处的一道门,悄然阖上,又悄然开启。
江栖鹤未醒,她抱着他步出暖阁,雪落在他发上,转瞬化水,像一场无声的泪。老梅在窗外,依旧无花,却在这一夜,悄悄裂开第一道芽缝——不知是春的预兆,还是冬的残喘。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一声极轻的叹息——
“先生,愿你此去……羽翼不再折。”
http://www.c8e.cc/56715/75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