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阿克敦之死·碎片

　　凌晨两点二十，北京下雪。雪片撞在玻璃上，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谁用指甲敲窗。林知秋侧躺在床上，台灯调到最暗，光圈只够照亮枕边半尺。她手里攥着半块玉——龙纹，青白色和田玉，沁着一点朱砂红，体温捂不热，像一块被冷藏的骨头。

　　玉佩是醒来时发现的。就在枕头右侧，与她太阳穴只隔一拳距离。她记得梦里有人把玉塞进她手心，指节冰凉，声音低却笃定：

　　“再梦一次，你会忘了我。”

　　再梦——说明前面还有次数。她不敢深想，只把玉翻过来。背面，靠近龙尾处，刻着一行极细的小楷：

　　2025.10.09

　　今天，正是今天。分秒不差，像有人提前在命运后台写好脚本，等她上线。

　　她起身，把玉佩放进水杯，想让它暖一暖。水刚没过龙首，玉色竟由青转白，表面浮出细小裂纹，裂纹里渗出金粉，像毛细血管被撕开。她慌忙去捞，指尖碰到龙颈，一阵刺痛——

　　血珠滚落，被玉吸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与此同时，卧室灯闪了两下，像电压不稳。她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两鬓斑白，眼角皱纹深得可夹住名片，像被谁偷偷按下快进键。可下一秒，白发又倒退回黑，皱纹被无形熨斗烫平。时间在她身上折叠，而镜子是唯一的观众。

　　她低头，水杯里只剩半片龙，龙尾断裂处齐整，像被最薄的刀裁过。断口处，粘着一粒金箔，形状是——

　　凤尾。

　　原来，这块玉本是一对：龙佩、凤佩。梦里，阿克敦把整片玉交给她；醒来，却只留半片龙，凤被留在另一个时空，或者，另一个人的掌心。

　　她睡不着，打开电脑，搜索“龙凤玉佩 清代 肃亲王”，跳出的第一条是故宫官网——

　　【E074 龙凤呈祥玉佩 同治七年制 赐和硕肃亲王系 1928年东陵盗案后失踪】

　　配图黑白，却与她手中半片龙纹丝毫不差。网页下方多出一行红字，像后台被黑客篡改：

　　“旗魂未冷，凤归龙陨。”

　　刷新，页面显示404。她合上电脑，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像更鼓，又像丧钟。

　　她给玉佩拍照，用PS拉色阶，终于在龙腹处找到隐形刻字——

　　满文，转写：acabun（合谋）

　　电光石火，她想起族谱缺页、母亲反刻玉玺、苏适“主子”，以及自己端粒报告上“50岁”的红章。所有线索，被这枚半片玉穿成一条线，线的尽头，是少年阿克敦胸口插箭、血染雪夜的那一幕。

　　她忽然明白：梦里每一次“再梦”，都是一次“忘情”程序——她把记忆交出去，把阿克敦留在过去，以此换取现实中的“不老”表象；而玉佩，是U盘，是钥匙，也是倒计时器。

　　再梦一次，程序清零，她将彻底忘记他，端粒不再缩短，白发不再回头，皱纹停止加深——她将彻底成为“现代人”，而阿克敦，将永远死在1928年地宫黑暗里。

　　她抬眼看表——03:33，距离凌晨四点还有27分钟。她决定保持清醒，不再入睡。只要撑过子时，程序就无法启动。

　　她冲咖啡，冷水浇在滤纸上，棕黑色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沙漏。她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深夜购物频道主持人正声嘶力竭：

　　“只要199，故宫同款龙凤佩带回家！”

　　屏幕里，主持人举起一块劣质仿品，龙首凤尾，镀金脱落，却闪着廉价的光。她猛地换台，却每一个频道都在播同一条广告——

　　少年穿蓝缎貂褂，胸口插箭，血顺着箭簇滴落，落在玉佩上，龙纹瞬间吸饱，颜色由青转红。少年抬头，对她笑，唇形无声：

　　“再梦一次，你会忘了我。”

　　她关掉电视，屋里陷入黑暗，只剩冰箱压缩机“嗡嗡”作响，像无数蚂蚁在啃骨头。

　　咖啡失效，困意像潮水，一点点淹没她。她起身去开窗，冷风灌进来，雪片打在脸颊，瞬间融化，却浇不灭脑内的火。她抬手，想给自己一巴掌，却在半空停住——

　　右肩箭疤，突然剧痛，像被隐形的手攥住，往体外猛扯。她疼得弯下腰，手指碰到床头柜，却摸到一块冰凉——

　　玉佩。

　　本该留在水杯里的半片龙，此刻竟自己“走”到床头，龙首冲外，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她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龙颈，一阵困意猛地袭来——

　　黑暗像一桶冰水浇下，她整个人被拖进梦里。

　　雪夜，宫墙，火把。

　　阿克敦半跪在她面前，蓝缎貂褂被撕得只剩半幅，胸口插箭，血顺着三棱箭簇滴落，落在她脚背，滚烫。他抬手，把整片龙凤玉佩塞进她手心：

　　“再梦一次，你会忘了我。”

　　她拼命摇头，却发不出声音。少年身后，出现一排穿蟒袍的暗影，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支雕翎箭，箭尖对准她。火把被抛下，火舌舔上狐毛领，发出“滋啦”焦糊味。

　　少年猛地把她推向火圈之外，自己却被人潮吞没。最后一秒，他抬头，对她笑，唇形无声：

　　“Bi genzhe.”（我跟你走。）

　　火圈闭合，世界陷入黑暗——

　　她睁眼，屋里漆黑，窗外雪声骤停，世界安静得可怕。她伸手去摸枕边——

　　玉佩还在，却只留半片龙，凤纹消失得无影无踪，断口处渗出细小金粉，像被谁用砂纸磨过。她翻身坐起，右肩箭疤不再疼，而是发烫，像一块被重新点燃的炭。

　　她开灯，冲到镜子前——

　　两鬓全白，却在三秒内转黑；眼角皱纹深到可夹住名片，却在三秒内变浅；皮肤紧致，却透出冷淡的蜡黄。时间在她身上完成一次“往返跑”，而终点，正一点点向“老”靠近。

　　她低头，看表——04:00。

　　凌晨四点，子时已过，程序运行完毕。她成功“再梦一次”，代价是：阿克敦留在火圈里，她带着半片龙，永远失去凤——

　　以及，关于少年脸孔的清晰记忆。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铺开一张A4纸，用铅笔写下：

　　“阿克敦，蓝缎貂褂，右眼下方小黑痣，胸口插箭，血染雪夜。”

　　写完，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那张脸——五官像被水晕开的墨，只剩一点模糊的笑，和一枚小黑痣。她越努力回忆，墨迹越淡，最后只剩一片空白。

　　她抬头，看镜子——

　　镜中，她身后站着少年，穿蟒袍，戴朝冠，脸却一片空白，只有唇形在动：

　　“再梦一次，你会忘了我。”

　　她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半片龙纹玉佩，在台灯下闪着冷光，像一块被冷藏的骨头。

　　窗外，天色由墨转蟹壳青，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雪片打在脸颊，瞬间融化。她抬手，把玉佩举到晨光里——

　　龙纹在光线下透出细小裂纹，裂纹里，金粉组成一行满文，一闪即逝：

　　“2025.10.09，凤归，龙陨，忘情生效。”

　　她握紧玉佩，指节发白，对虚空轻轻喊了一声：

　　“阿克敦，我会找到凤佩，把你带回来。”

　　风回答她，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张开无数张嘴唇：

　　“旗——魂——未——冷——”

　　晨光落在她睫毛上，霜花再次凝结——这一次，她不再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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