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母亲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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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一点,首都机场T3到达层灯火如昼。林知秋拖着高烧初愈的身体,靠在接机柱上,手里举着一张A4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林秀兰。

  这个名字,她十年没写,十年没喊,却在手机里突然跳出——

  【秋秋,妈回来了,求你接我。——林秀兰】

  短信附航班号,起飞地:温哥华。她盯着那行字,像看一条乱码。十年前,母亲不告而别,留下一张“别找我”的便签,从此音讯全无。如今,一句“回来了”就想抹掉十年空白?她本想删除,手指却停在屏幕上方——

  她需要答案,关于端粒、关于满语、关于1776,关于她为什么被“历史点名”。

  出口闸门打开,人流涌出。林知秋一眼认出母亲:比记忆里瘦一圈,头发全白,剪得极短,像一层薄霜贴在头皮上。她穿灰蓝色中式对襟衫,脚上是黑色布鞋,鞋底沾着新鲜泥——北京一月无雨,那泥从哪里来?

  林秀兰也看见了她,眼眶瞬间通红,却不敢喊,只加快脚步,近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秋秋,别再穿旗装,别再做梦了!”

  声音沙哑,却压过机场广播,像一把钝刀,直接劈进她心口。

  母亲跪得太突然,膝盖撞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咚”一声。周围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像无数探照灯。林知秋下意识去拽她胳膊,却被反手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皮肉。

  “我给你下过药,就是让你忘!”林秀兰抬头,泪水在皱纹里纵横,“可你还是想起来了,是不是?”

  林知秋脑中“嗡”一声,像被电梯缆绳抽中。下药?遗忘?她依稀记得十五岁那年,母亲总爱在睡前给她冲一杯热牛奶,味道微苦,她问为什么,母亲笑说:“补钙,长个。”那习惯持续到她考去北京,才戛然而止。

  她喉咙发紧:“你在奶里放了什么?”

  “抑制记忆肽。”母亲声音低下去,却字字清晰,“少量,长期,不会伤脑,只会让你忘记满语,忘记花盆底,忘记……守陵。”

  最后两个字,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机场保安过来询问,母亲却死死攥住林知秋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抬头,对保安挤出笑:“家事,没事。”保安狐疑地走开,她这才松手,却整个人瘫坐在地,像被抽掉骨头。

  林知秋去扶她,摸到她手臂——瘦,却硬,肌肉线条像钢丝。她忽然意识到:母亲这十年,过的绝不是“国外享福”的日子。

  “先起来,回家说。”她弯腰去拎母亲的帆布包,包身沉得异常,里头有硬物碰撞,发出“叮”一声脆响,像玉器相击。

  母亲却猛地按住包口,声音嘶哑:“别碰,里面是能要我们命的东西。”

  出租车驶进胡同,母亲一路沉默,只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像抱一颗炸弹。车停,林知秋开门,母亲却坐在原地不动,目光钉在那扇斑驳的绿漆大门上,仿佛那是道跨越不过的年轮。

  “进去吧。”林知秋伸手拉她,母亲这才下车,脚步踉跄,却在跨过门槛瞬间,突然跪倒——

  不是跪她,是跪门槛。

  “列祖列宗,罪女林秀兰回来了。”

  声音极低,却带着胸腔共鸣,像戏台上的老生。林知秋后背一凉,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得只剩一弯冷钩,照得母亲影子缩成小小一团,像被历史踩扁的虫。

  屋里没开灯,她拉灯绳,母亲却按住她手:“别开,会招它们。”

  “谁?”

  “守陵人。”母亲声音压得极低,“灯一亮,它们就知道你回来了。”

  林知秋苦笑:“我已经被它们盯上,不差这一盏灯。”

  母亲却固执地摇头,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支蜡烛,点燃。火苗窜起,投出两人扭曲的影子,像被拉长又压扁的旧胶片。烛火照出母亲右手腕——一道新鲜伤口,长约两寸,血已凝固,边缘却翻卷,像被钝器反复切割。

  林知秋瞳孔一缩:“你手怎么了?”

  母亲没答,只把蜡烛放在地板中央,从包里取出一块白色手帕,层层展开——

  里面是一枚小玉玺,一寸见方,钮雕盘龙,龙身却反刻,头朝下,尾朝上,像被倒挂在井壁。玉色暗沉,却透着诡异的温润,像被体温捂了百年。

  母亲把玉玺放在蜡烛上方,让火舌舔舐龙尾,嘴里轻轻念:

  “hūwaliyasun be nakūra.”(让伪血终结。)

  声音一出,烛火“噗”地变成绿色,火苗拉长,像一条被拽直的舌头。林知秋猛地后退,脚跟撞在桌腿,疼得倒抽气。母亲却抬眼,目光穿过绿火,落在她脸上:

  “这是反刻龙钮,乾隆御用同款,却是倒头龙,专为封伪血而制。十年前,我从东陵地宫带出来,如今,该给你了。”

  “你疯了?”林知秋声音劈叉,“盗墓是要枪毙的!”

  “我没盗,是地宫自己吐出来的。”母亲苦笑,手腕伤口被火烤得泛白,却不见血再流,“那天,我跟着考古队做后勤,地震,地裂,棺材板自己掀开,这方小玉滚到我脚边,像认主。”

  她抬手,让火舌舔得更旺,玉玺表面竟渗出细小水珠,滚落,滴在地板上——

  不是水,是血。

  血珠落地,并不四散,而是迅速凝成一枚小小印记:方框盘龙,与玉玺同款,却是反写,像盖章盖在空气里。印记一闪即逝,地板却留下暗红痕,擦不掉,洗不净,像被烙进时空。

  母亲抬头,泪水被火光映成绿色:“我把它藏了十年,想让它烂在我手里,可它认主,它要回家,要回你手里。”

  林知秋蹲下去,想摸,又不敢。母亲却一把抓住她手,强行按在玉玺龙尾上——

  滚烫,像按在火炭上。她疼得缩手,却抽不回来。皮肤与玉接触的瞬间,一股古老而潮湿的记忆灌进脑海——

  雪夜,宫墙,少年阿克敦胸口插箭,血染白羽。他抬头,对她笑,唇形无声:

  “守——我——”

  画面一闪即逝,她却感觉自己右肩箭疤再次崩裂,血顺着内衣往下淌,滴在地板上,与母亲刚才那滴血重叠,两枚血印并排,像一对反刻的印章。

  母亲松开她,整个人瘫坐在地,像完成最后一项使命。她抬手,抚摸女儿右肩,声音轻得像风:

  “秋秋,别回去。再回去一次,你就不是你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林知秋声音嘶哑,“十年前,你可以带我走,可以报警,可以毁掉那方玉!”

  母亲却摇头,泪水砸在手背:“我试过。我把它扔进太平洋,它三个月后自己滚回我行李箱;我把它交给大使馆,第二天使馆起火;我把它埋在天山脚下,挖开那天,雪线以上下暴雨,玉漂在泥浆上,像只眼睛盯着我。”

  她抬手,抚摸女儿鬓角,那里,白发正悄悄冒头,像初春第一茬霜:

  “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唯一能做的,是让你忘。可我失败了。”

  她低头,看手腕伤口,血已流尽,却不见苍白,反而透出玉色温润,像血管里灌进了玉浆。她轻声道:

  “现在,轮到我还债。”

  话音未落,母亲突然抓起玉玺,朝自己额头狠狠砸去——

  “砰!”

  血花四溅,玉玺却完好,只在龙尾处多了一粒细小金粉,像吸收了新养分。母亲软软倒地,额头伤口翻卷,却不见血再流,反而渗出细小玉屑,一粒一粒,滚落在地板,像微型冰雹。

  林知秋扑过去,抱住她,手抖得不像自己的:“妈!我打电话,我叫救护车!”

  母亲却抓住她手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叫……它们会听见。”

  她抬手,抚摸女儿右肩箭疤,声音轻得像风:

  “秋秋,听着——玉玺认主,也噬主。每用一次,就老一岁。我老了,该死了,你年轻,还能赌。”

  她手指沾血,在女儿掌心写下一个满文单词:

  “baitbure”(使命)

  血字写完,她整个人像被抽掉最后一丝气,瘫软在女儿怀里,眼睛却睁得极大,瞳孔里映出天花板,像在看一口看不见的井。

  窗外,月亮从云缝探出,月光落在地板血印上,那枚反刻龙钮竟缓缓浮起,悬在半空,像被无形之手托举。龙首朝下,正对她,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归——位——吧。”

  林知秋抱紧母亲,泪水砸在血里,发出轻微的“噗”声,像雪落进火盆。她抬头,对那枚悬空的玉玺,轻轻点头:

  “好,我归。”

  月光瞬间熄灭,屋里陷入黑暗,只剩母亲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凝成最后一枚反刻印章——

  乾隆御笔,却是倒头龙,像给历史盖一个颠倒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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