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火烧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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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计时剩最后四小时。

  子夜前,她必须赶到苹果园地铁,完成那场“归位”仪式。可临走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把老宅烧了。不是泄愤,是灭迹:族谱、玉玺、反刻龙钮、半片龙佩,所有被历史标记的物件,她不想留给“秘卫”,也不想再让自己有回头路。

  傍晚六点,她背着汽油桶、提着煤油灯,回到胡同最深处的老宅。院门上的“福”字残破,左边角缺一块,是她七岁那年贴春联时撕破的,如今像一张被岁月啃缺的嘴,对她无声张开。

  院子里,老太太的煤油灯还放在门槛,灯油已冻成白蜡。她跨过那道门槛,像跨过十年、百年、三百年。屋里没通电,她点起蜡烛,烛火只够照亮脚边三尺,其余空间全是黑暗,像一口竖着的井。

  她把族谱、玉佩、玉玺、母亲的血书,连同那把花盆底鞋,一字排开,摆在堂屋正中。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五升汽油,沿着青砖缝隙浇了一圈。汽油味冲得她眼泪直流,她却笑了——

  “烧干净,就没人记得胤禛雪。”

  点火前,她最后检查一遍物件,想在龙佩上找到凤纹线索,却摸到背面一条细小裂纹。裂纹里,渗出金粉,组成一个日期:2025.10.09。而今天,正是今天。裂纹像倒计时最后一秒,正在她指尖裂开。

  她心一横,把玉佩丢回油圈,擦亮煤油灯,火苗“噗”地窜起,像一条刚睡醒的赤龙,顺着汽油轨迹游走。火舌舔上族谱,纸页迅速卷成灰白蝴蝶,在半空扭动,却迟迟不落。火势蔓延到花盆底鞋,缎面冒出一股奇异的香气——沉水香,混着雨后石板的冷味,与阿克敦胸口的血味,一模一样。

  火越烧越大,屋顶的木梁发出“哔哔啵啵”的呻吟,像老人关节被拗断。她却站在火圈中央,一动不动,看着火焰把黑暗一层层撕开,露出背后更黑的黑暗。

  就在此时,火舌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戴鹿皮手套,指尖沾血,血却像被火烤干,凝成金粉。手对她张开,掌心向上,像等待一个迟到百年的握手。

  她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阿克敦。

  少年从火海里走出,穿蓝缎貂褂,胸口插着那支雕翎箭,箭尾白羽被火烤得卷曲,却不见燃烧。他脸被火光映亮,右眼下方,一颗小黑痣,像被谁用毛笔轻轻点了一下。他嘴唇开合,无声地说:

  “Bi genzhe.”(我跟你走。)

  她眼泪瞬间决堤,却不敢伸手,怕一碰,他就碎成灰。火舌绕过他,像被无形玻璃隔开,形成一道赤色穹顶。少年却向前一步,手握住她手腕——

  掌心温度滚烫,像一块刚出炉的铁,又像雪夜箭伤里最后一口热气。他把她拉向火墙,火墙自动裂开,露出一条幽黑通道,像地宫入口,又像地铁隧道。

  她听见自己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跟你走。”

  她抬脚,跨过火墙。

  世界瞬间安静。

  没有灼痛,没有浓烟,只有雪——

  大雪,像无数撕碎的A4纸,从头顶飘落。她站在雪夜宫墙下,穿石青色旗装,脚踩花盆底,狐毛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少年就站在她面前,胸口插箭,血顺着三棱箭簇滴落,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暗红的花。

  他抬手,把半块玉佩塞进她手心——

  正是火场里那片龙纹,此刻却完整无缺,背面刻着“2025.10.09”。她低头,却发现玉佩正在她掌心裂开,龙纹与凤纹一分为二,凤纹被风吹走,像一片金色落叶,飘向宫墙深处。

  少年对她笑,唇形无声:

  “再梦一次,你会忘了我。”

  她拼命摇头,却发不出声音。雪幕突然倒卷,宫墙、火把、少年,全部被风揉碎,变成漫天火灰——

  再睁眼,世界漆黑,只有一点绿光,在远处闪烁。

  她坐起,发现自己躺在石榻上,青石板,冰凉刺骨。空气里混着土腥味与防腐剂,像巨大地下仓库。绿光来自头顶一盏应急灯,灯罩裂了,光被石壁切割成碎片,落在她身上,像被解剖的月光。

  她低头——

  胸口插着一支箭,雕翎,白羽,三棱箭簇,与她右肩箭疤的位置,分毫不差。箭柄却不是木质,而是一根透明塑料管,管内嵌着一张极细的白色纸条,像医院腕带。

  她伸手,去摸箭柄——

  塑料管上,贴着一张条形码,线条黑白分明,却与她日常所见的条形码不同:起始位是龙形简笔,终止位是凤形简笔,中间数字,正是她身份证号。

  她用手机扫了一下——

  屏幕跳转,页面加载,跳出蓝底白字:

  【北京社保个人登录】

  用户名一栏,自动填充:胤禛雪

  身份证号:

  参保单位:清廷秘卫(虚拟)

  账户状态:正常缴费

  累计缴费月数:247年

  247年,起于1776,止于2023——正是她大学毕业、拿到北京社保账号的那一年。原来,她的“现代人生”,只是“秘卫社保”里一段补缴记录。

  她盯着屏幕,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地宫回荡,像疯子,又像觉醒者。她伸手,去握那支箭——

  五指刚碰到塑料管,箭柄竟自己开始溶解,从三棱箭簇到白羽,一寸寸化成透明液体,顺着她指缝流走,落在石榻上,凝成一枚小小二维码,与她手背的二维码,一模一样。

  二维码一闪,石榻自动下沉,像电梯失重。她整个人被抛向空中,黑暗像一桶冰水浇下来。再睁眼——

  雪停了,火灭了,她站在老宅废墟前。

  屋顶塌成黑洞,墙壁焦黑,却奇异地没有蔓延到隔壁。消防还没来,四下无人,只有雪落在残梁上,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无数蚂蚁在啃骨头。

  她低头,看自己右手——

  掌心躺着半片龙纹玉佩,裂纹里,金粉组成一行新字:

  “凤已归,龙当陨。”

  她抬头,看废墟——

  火场中央,立着一个人影,穿蓝缎貂褂,胸口插箭,脸却空白,只唇形在动:

  “Bi genzhe.”(我跟你走。)

  雪落在人影身上,瞬间融化,像替他把泪提前流干。她抬脚,走向废墟,走向人影,走向——

  她的倒计时终点。

  她走进火场,世界再次安静。

  黑暗,绿光,石榻,箭——

  循环,却不再疼。她握住胸口的箭柄,这次,没有扫码,没有跳转,只有一行细小满文,在她脑海里浮现:

  “再梦一次,你终于忘了我。”

  她抬头,对黑暗轻轻喊出一个名字:

  “阿克敦。”

  黑暗回答她,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张开无数张嘴唇:

  “旗——魂——未——冷——”

  她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

  再睁眼,箭柄已彻底溶解,胸口却留下一道极细的疤痕,形状——

  正是条形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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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计时 00:03:00。

  绿光应急灯把地宫照成一块巨大的翡翠,空气里混着土腥味与防腐剂,像被密封百年的冰箱。林知秋站在石榻旁,胸口条形码状的箭疤隐隐发烫,仿佛皮下有条形扫描器在催促:时间到了,该结账了。

  她脚边,是那半片龙纹玉佩,裂纹里金粉排成最后一行字:

  “凤已归,龙当陨。”

  她深吸一口气,把玉佩塞进贴身口袋,转身走向地宫深处——那里,还有最后一道未开启的券门。

  券门低矮,表面封着一整幅壁画,剥落得厉害,颜色却诡异地鲜艳。画中是乾隆帝南巡:万民跪迎、黄幄张天,銮驾上,皇帝正俯身搀扶一位老妇——所谓“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可林知秋一眼认出,老妇的眉眼神情,与族谱缺页里那个“李桂芳”剪影,分毫不差。

  她伸手,指甲抠进壁画边缘,颜料像干痂一样簌簌掉落,露出底下一层更旧的墙皮:墨迹、朱砂、金粉,以及一行行工整小楷——

  【乾隆生母李氏,汉女,保定府人,乳名桂芳,康熙六十一年抱养入宫,赐姓钮祜禄,封熹妃。】

  小楷下方,盖着一枚朱印,印文反刻,正是母亲那方“倒头龙”玉玺的同款。印泥暗红,像被岁月风干的人血。

  她心跳如鼓,耳边响起母亲的声音:

  “真相一旦揭开,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咬牙,双手抓住壁画边缘,用力一撕——

  “嘶啦!”

  整幅绢本壁画竟像旧日历一样被整张揭下,露出背后一堵青砖墙,墙里凿出一只壁龛,龛内放着一只黄缎锦盒,盒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却衬着一块凹陷的凤形轮廓——

  正是龙佩缺失的另一半:凤佩。

  锦盒下方,压着一张对折的宣纸,纸色暗黄,却韧性十足。她取出展开,上面用满汉双语写着:

  【嗣后凡知李氏身世者,杀无赦。守陵人世代缄口,违者剥皮实草。】

  落款:乾隆御笔,朱砂反印。

  她把宣纸对折,塞进贴身衣内,与龙佩并排。就在这一刻,地宫深处传来“轰”地一声闷响——像有人在关闭一座千年大门的锁簧。头顶灰尘簌簌落下,脚下石板开始龟裂,裂缝里喷出细小金粉,像被揉碎的御用金箔。

  坍塌,开始了。

  她转身就跑,来路已被碎石堵死,只能朝未知深处冲。地宫像被激活的捕兽夹,一处塌,处处塌。穹顶壁画整块砸下,颜料在空中自燃,火舌舔上她衣角,却不见浓烟,只有一股甜腻的沉水香——与阿克敦胸口的血味,一模一样。

  她冲进一条狭长甬道,两侧石壁刻满满文,金粉嵌字,在火光里闪成一片星汉。她无暇细看,却瞥见一行大字:

  【胤禛雪,正黄旗,守魂人,若违此命,永堕无间。】

  字迹被火烤得卷曲,像被谁用烙铁烫过。她右肩箭疤猛地一跳,疼得她眼前一黑,脚步踉跄,却不敢停。前方出现一道光,是出口——

  券门半掩,外面是雪夜,却不见星月,只有一盏移动手电,白光直射她脸,刺得她睁不开眼。

  “把谎言留下,你活着出去。”

  声音熟悉,带着薄荷牙膏的凉。她抬手遮光,逆光里,看见一个人影——

  苏适。

  她穿黑色风衣,戴皮质手套,右手举枪,枪管在雪光里闪着幽蓝,像一条吐信的蛇。左手,拎着一只透明证物袋,袋里装着半片凤纹玉佩——正是地宫壁龛缺失的那一半。

  林知秋站定,胸口起伏,却不再往前。身后,地宫坍塌声越来越近,像潮水,像兽群,像历史在后面追赶。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

  “原来,凤佩在你手里。”

  苏适微笑,眼角弯出熟悉弧度,像大学时陪她抢半价寿司的表情,却透着森冷:“主子让我保管,直到你亲自来取。”

  她晃了晃枪管,“把壁画和御笔交出来,我让你走。否则——”

  她扣动保险,声音轻得像撩头发:“死在这里,也算殉葬,对得起你祖宗。”

  林知秋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乾隆是汉女所生,抱养入宫,你们世代守护的龙脉,是伪血。”

  苏适脸色不变,枪口却微微下垂,像被谁在心里推了一把。林知秋继续:

  “你以为自己在守皇陵,其实是在守谎言。守陵人不是忠臣,是帮凶。”

  雪落在枪口,瞬间融化,像替谁把泪提前流干。苏适抬眼,目光穿过她肩膀,看向地宫深处——火光里,少年阿克敦正半跪在石榻旁,胸口插箭,脸却空白,只唇形在动:

  “Bi genzhe.”(我跟你走。)

  苏适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林知秋趁机往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那张宣纸,展开,举到枪口前——

  “你要的谎言,在这里。”

  雪光下,乾隆御笔反印,朱砂红得刺目,像刚吸饱人血。苏适手指微颤,枪管下垂一寸,又一寸。就在这一刻,林知秋猛地抬腿,一脚踹在苏适手腕——

  枪响。

  子弹擦着她耳廓飞过,打进身后石壁,溅起细碎金粉,像一场极小的流星雨。苏适踉跄后退,证物袋脱手,凤佩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

  林知秋扑过去,整个人滑倒在雪地,胸口重重撞在地面,却成功把凤佩压在掌心。半片龙佩从她衣领滑出,与凤佩边缘吻合,“咔哒”一声轻响——

  玉佩合拢,龙首咬住凤尾,严丝合缝。

  合拢瞬间,地宫深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像千年大门的锁舌被彻底拧断。金粉从裂缝喷涌而出,在空中迅速凝成一行满文:

  “acabun be nakūra!”(终结合谋!)

  满文一闪即逝,像被谁用橡皮擦掉。苏适却脸色惨白,枪从手中滑落,像被抽掉骨头。她跪倒在雪地里,双手抱头,声音撕裂:

  “主子——我失败了!”

  林知秋爬起,把合拢的玉佩塞进衣内,转身冲向出口。身后,苏适却猛地抬头,眼里涌出泪水,却不是透明,而是金色,像融化的铜水。她对着林知秋背影,用满语大喊:

  “Bi genzhe!”(我跟你走!)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像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扑向地宫入口——

  火舌瞬间将她吞没,却不见燃烧,只见金色泪珠在空中凝固,落地成铃,叮当作响,像给地宫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林知秋冲出券门,雪地刺目,却不见星月。她一路狂奔,脚下雪粒飞溅,像无数细小的白磷。身后,地宫入口轰然坍塌,火光冲天,却不见浓烟,只有一股甜腻的沉水香,被寒风卷着追她,像不肯散去的魂。

  她跑,一直跑,跑到护城河桥中央,才猛地停下,弯腰大口喘气。右肩箭疤不再疼,而是发烫,像一块被重新点燃的炭。她伸手,去摸衣内——

  玉佩还在,宣纸还在,却多了一枚细小铜铃,龙纹,反刻,正是苏适金色泪珠凝成的那一枚。

  铃身刻着一行满文,她一眼认出:阿克敦。

  她抬头,看天——

  雪停了,月亮从云缝探出,月光落在铜铃上,反射出幽绿的光,像给地宫指路的灯。她闭上眼,轻轻喊出一个名字:

  “阿克敦。”

  风回答她,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张开无数张嘴唇:

  “旗——魂——未——冷——”

  她睁开眼,把铜铃贴近心口,像贴一块被掰开的骨。月光下,她光头泛着青白,却不再寒冷,只觉胸口那块烧红的炭,被铜铃一点点浇灭,变成滚烫的灰。

  她转身,走向护城河尽头,走向苹果园,走向子时——

  走向,她的倒计时终点。

  身后,地宫火光渐渐熄灭,雪落在焦土上,瞬间融化,像替谁把泪提前流干。风卷起最后一粒金粉,在空中迅速聚拢,排成最后一行满文——

  “真相已归位,谎言已焚。”

  然后,风一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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