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双界规则（二）

　　压力之下，《双界守则》1.0版迅速诞生。它与其说是一份参赛协议，不如说是一部微型文明的接触宪法。核心原则被刻在开头：最小干预、最大保护、可追溯、可追责。

　　针对参赛者的“十不”铁律被制定出来，从“不携带非自然降解物”到“不接触文明痕迹”，从“不透露现代信息”到“不破坏信仰自然物”，事无巨细，条条冰冷。物品管理升级为准入清单和隐形编码标记，出入必须严格盘点。环境保护条款甚至包含了“生态补偿”——赛后由小六用能量促进植被恢复。违规处理分三级，最严重的直接扭送司法机关，罪名都想好了——“危害潜在文化遗产”和“破坏生态环境”。

　　沈清将这些条款巧妙而牢固地嵌入新版参赛协议，使其具有法律强制力。对外宣传上，则将其包装为“全球最严苛的环保与伦理真人秀标准”，迎合了危机公关后带来的正面环保关注。

　　内部，“回收与修复部”迅速成立，代号“清道夫”，由周铭兼任负责人，招募了三名签下终身保密协议的资深选手。他们的任务，就是跟在选手身后“擦屁股”。小六的扫描系统成为他们的眼睛，而每一次紧急回收任务，都像一次紧张的特种作战。

　　首次“大扫除”行动，回收了35件明确遗留物。还有两片微小塑料碎片，已被鸟类衔去筑巢。回收小队不得不追踪鸟巢，等待雏鸟离巢后才小心翼翼取回碎片。小六为此开发了“物质溯源”功能，任何遗留物都能反向追踪到失主，为内部追责和改进流程提供了铁证。

　　古代侧，问题也在发酵。李家村因“神迹”事件，对山神的崇拜升温，开始有年轻猎户试图深入“神域”寻找机缘。元怜云当机立断，与其让他们乱闯，不如主动设立边界。“山神界碑”计划启动。在远离村落和活动区的地方，小六用能量在天然巨石上蚀刻出古朴纹样和“止步，山灵安息之地”的警示。巨石被设下微弱的能量场，古人靠近会产生本能的敬畏与轻微不适。元怜云再次伪装，以游方道士的身份“点拨”村民，赠送“护身符”（其实是能中和能量场的天然磁石），成功将村民的好奇与敬畏，引导并限制在了界碑之外。

　　现代侧，新规推行遭遇了阻力。尽管多数选手支持，仍有网红选手跳脚，指责规则“扼杀求生本能”、“作秀”，并煽动粉丝。元怜云的回应强硬而果断：取消资格，公开声明，划清界限。“我们选择的是真正的探索者，而不是规则的破坏者。”此举虽有小风波，却进一步确立了“双界”不容置疑的底线。

　　为了测试规则的漏洞，元怜云让周铭模拟“恶意选手”进行压力测试。藏匿物品、刻划信息、试探边界……大部分漏洞被小六的监控和严密的流程堵住。但有些问题无法根除：选手身上不可避免的微生物，他们无意识中展现的现代思维逻辑，以及频繁穿越本身对时空结构造成的持续微弱压力。

　　“我们无法做到‘零污染’，”元怜云在内部总结会上坦言，带着一丝疲惫，“只能竭尽全力，做到‘零故意污染’，并将‘意外污染’降到理论上的最小值。”

　　或许是对这种建立秩序、主动约束行为的认可，小六的系统再次升级，解锁了至关重要的新功能：“局部时空净化”与“文明认知防火墙”。前者可以缓慢修复穿越造成的时空涟漪，甚至能加速降解某些合成材料；后者则更微妙——它能在古人接触到超越认知的事物时，施加一种柔和的“合理化解释场”，引导他们将奇异之物理解为罕见自然现象或已知事物的变体，而非完全无法理解的概念。当然，这防火墙对强烈的个体怀疑或大规模暴露事件，作用有限。

　　深夜，元怜云独自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身后屏幕上显示着古代山林幽深的轮廓和现代城市璀璨的灯火。

　　“我们制定规则，清理污染，设立边界……越来越像一个‘管理员’了，小六。”

　　“这是维持接触可持续性的必要秩序。无限制的交互将导致双向污染与认知崩溃。”小六回答。

　　“但我们自己呢？”元怜云转过身，目光锐利，“我们频繁穿越，我们制定规则，我们甚至开始‘引导’他们的认知……我们，是不是最大的、最不可控的污染源？”

　　小六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用那平直的电子音回答：“这个任务世界，我接手的系统，核心指令集之一：维系所连接文明的独特性与自然演进路径。执行者（宿主）的介入，是达成此目的之手段，而非目的本身。”

　　那一刻，元怜云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看着自己制定的厚厚一叠《双界守则》，看着墙上的污染地图和回收报告。

　　“也许，”她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小六听，“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防止某种更糟糕的、毫无规则的‘穿越’发生。我们不是先驱，不是殖民者……我们只是修补匠。在已经不小心凿开的孔洞上，努力贴上胶带，防止它撕裂成无法挽回的裂缝。”

　　她做出了新的决定：在办公室设立一面“规则墙”，镌刻守则核心；成立由顾院士等外部专家组成的“伦理监督委员会”；启动“双界档案”计划，如实记录每一次干预、每一条规则的诞生与代价。

　　回收队员在古树鸟巢中，小心取出最后一片塑料，换上柔软的苔藓。

　　李家村少年李水生再次来到界碑前，摸了摸怀中的“护身符”，对着幽深的森林恭敬一礼，转身跑回炊烟升起的村庄。

　　元怜云在新规则下，最终签署了“专家级挑战：孤岛求生”的启动令。

　　沈清汇报：“《双界守则》已被三所顶尖大学列入应用伦理学课程案例。我们，正在无意中定义一个新的行业标准。”

　　元怜云走到“规则墙”前，手指划过冰冷的铭文。

　　“以前，我以为规则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被发现，保护这门生意。”

　　她望着窗外两个世界的灯火与月光，声音轻却清晰。

　　“现在我知道了，规则是为了保护那两个世界——以及它们之间那道脆弱如蛛丝的平衡——不被我们盲目的好奇和欲望毁掉。”

　　“每一条规则的重量，都是我们曾经差点支付、或未来可能支付的代价。”

　　“保持距离，保持敬畏。这或许是我们这两个莽撞的时空访客，能给彼此世界，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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