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闪回(6)——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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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的时间,在申城这片难得的和平绿洲中,如同指间流沙,悄然逝去。对于蒋尸而言,这两周是前所未有的、信息过载却又充满新奇体验的十四天。他那颗新生的、半是机械半是血肉的“心”,如同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作为“人”的一切感知。他学会了更自然地微笑,虽然嘴角的弧度依旧有些僵硬,但眼神里已能传递出温和的笑意。他习惯了食物的温度,明白了饥饿的感觉;理解了疲惫时需要休息,甚至开始能大致读懂老板娘那复杂眼神背后未说出口的调侃、警告或一丝淡淡的关切。
他与傻阳的互动也更加自然,不再仅仅是沉默的守护,而是有了简单的对话和笨拙的嬉闹。而那只粉色的小猪佩奇手表,几乎成了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和温暖的象征。
每天清晨,当傻阳揉着惺忪睡眼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举起手腕,让粉色的小猪对着初升的太阳(或者阴天的灰云),大声宣布:“蒋尸大叔!你看!佩奇说今天也是好天气!” 尽管蒋尸的传感器能精确读取湿度、气压和污染指数,但他会配合地“看”一眼那只欢快的小猪,发出一个表示认可的“嗯”声。
午后,当傻阳玩累了,会坐在台阶上,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手表表面,对着阳光看表盘反射出细碎的光斑,然后絮絮叨叨地跟“佩奇”说话,仿佛那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蒋尸就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听着那些充满童稚的幻想,偶尔,他的目光会落在那抹鲜亮的粉色上。
他几乎要以为,这种充满烟火气、带着药香、傻阳笑声和那块跳跃的粉色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那台代号J7300的战争机器。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人最松懈的时候,无情地转动。
那是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下午,天空却阴沉得厉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蒋尸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傻阳用草茎编一只歪歪扭扭的蚱蜢。傻阳编得很专注,时不时抬起手腕,对着粉色手表比划一下,仿佛在参考时间,又或者只是习惯性地确认那个小小的、可靠的伙伴就在身边。 突然,蒋尸植入皮下的军用加密通讯器,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震动!
是最高优先级的紧急召集令!
代码解析:战争状态激活!所有在役及预备役战斗单位,立即向指定坐标集结!延误者,按军法处置!
消息很短,却像是一盆冰水,将蒋尸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他新生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恐慌”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意识!
战争……开始了!
J7300的身份,如同无法摆脱的诅咒,再次找上了门!
集结时限是明天清晨。按照他以往的风格,他会立刻起身,以最快速度奔赴前线。但此刻,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他看向身旁毫无察觉、还在专心编蚱蜢、手腕上粉色手表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傻阳,又看向屋内正在整理药材、身影窈窕的老板娘……一股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的不舍,汹涌而来。
他不想走!他惧怕回到那个充满杀戮和冰冷的战场!他贪恋这里的温暖,贪恋傻阳依赖的眼神,贪恋老板娘偶尔投来的、带着温度的一瞥,贪恋那抹每日可见的、象征着安宁与陪伴的亮粉色。
这种强烈的情绪冲突,让他新生的情感处理模块几乎过载。他第一次,主动地、违背了植入骨髓的军事指令。他选择了……拖延。
“怎么了,蒋尸大叔?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傻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仿佛这个动作能带给他安全感。
蒋尸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比哭还难看:“没事……有点……累。”他找了一个人类常用的借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傻阳的手腕上,那只粉色的小猪仿佛正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提醒着他即将失去的平静。
他硬是拖着,从上午拖到中午,又从中午拖到下午。他帮着老板娘搬运更重的药材,打扫每一个角落,给傻阳讲从伤员那里听来的的故事……
他用一切琐事填满时间,仿佛这样就能让那一刻晚点到来。在整个过程中,傻阳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格外粘人,总是紧紧跟在蒋尸身边, 小手时不时就要去摸一下手腕上的表, 仿佛在确认时间没有走得太快。
有一次,他甚至把表举到蒋尸眼前,很认真地说:“蒋尸大叔,你看,佩奇的时针才走了这么一点点,你还可以陪我好——久好久呢!”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根针,刺得蒋尸那颗半机械的心脏阵阵抽紧。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兰因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推门进来的,是那个两周未见的博士。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轻盈的黑色公文包。
博士一进门,目光就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当他的视线落在院子里的蒋尸身上时,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惊讶,甚至……是慌乱?他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蒋尸的注视,仿佛不敢与他对视。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虽然被他迅速用推眼镜的动作掩饰了过去,但如何能逃过曾经是顶尖杀戮机器的蒋尸那敏锐的观察力?
然而,此刻的蒋尸,内心正被离愁别绪和对战争的恐惧所充斥。他对博士充满了感激之情,是博士给了他这副能够感受温暖的躯体。因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博士那一瞬间的心虚,解读成了“面对改造后成果的不知所措”或是“学术人士不擅社交的尴尬”。
“博士,您来了。”蒋尸主动开口打招呼,声音因为情绪低落而显得有些低沉,但语气是真诚的热情。
“啊……是,是啊。”博士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目光游移,最终落在闻声从里屋走出来的老板娘身上,仿佛找到了救星,“老板娘,我来取上次订的那批丹药。”
“准备好了。”老板娘懒洋洋地应着,凤眼扫过博士,又瞥了一眼状态明显不对的蒋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取药。
博士似乎急于完成交易,匆匆与老板娘在柜台边交谈、付款。过程中,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手将那个黑色的公文包放在了柜台旁一个不起眼的、堆满杂物的矮桌缝隙里。
交易完成,博士拿起包好的丹药,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兰因坊,甚至忘了像往常一样寒暄几句。
自始至终,他都没再看蒋尸一眼,也没注意到自己那个“随手”放下的公文包。就在博士转身离开的瞬间,正在一旁不安地摆弄着粉色手表的傻阳,似乎被博士匆忙的身影吸引,抬头看了一眼,但他很快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腕上那个能给他带来安慰的小小世界。
蒋尸看着博士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离愁压了下去。他并没有过多在意那个被遗忘的公文包。一个公文包而已,或许博士下次来就会取走。
时间,在蒋尸的刻意拖延和傻阳无意识的、通过反复查看手表来延缓时间的举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还是滑向了无法再拖延的傍晚。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兰因坊内点起了暖黄的油灯。
蒋尸知道,他必须走了。再拖下去,就真的赶不上集结,后果不堪设想。
他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慢放。傻阳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嬉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脸上写满了不安。他不再看手表了,只是用右手紧紧攥着左手腕上的粉色表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蒋尸大叔……你要走了吗?”傻阳的声音带着哭腔。
蒋尸蹲下身,这是他新学会的、与傻阳平视的动作。他用那只人类的手,生涩地、却极其温柔地摸了摸傻阳的头发。这一次,他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发丝的柔软和温度。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傻阳紧握着手表的手上,那抹粉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颗即将陨落的星星。
“嗯。”他喉咙发紧,声音沙哑,“要去……执行任务。”他避开了“战争”这个残酷的词。
“要去很久吗?”傻阳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抬起泪眼,把手腕举到蒋尸面前,粉色的小猪被泪水模糊了轮廓,“佩奇……佩奇她会想你的……”
“……不知道。”蒋尸感觉自己的发声器像是生了锈。
“你会回来看我吗?”傻阳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表盘上。
“……会。”这个承诺,他说得无比艰难。他伸出手,用拇指笨拙地擦去表盘上的泪水,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新生的心脏一阵绞痛。
“你一定要回来!拉钩!”傻阳哽咽着,伸出另一只小手,小指勾成了一个小小的钩。
蒋尸笨拙地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傻阳那细小冰凉的手指。一种酸涩的、让他眼眶发热的感觉涌了上来。这就是……离别的滋味吗?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傻阳带着粉色手表、对他露出笑容的每一刻。
就在这时,傻阳注意到了那个依旧静静躺在桌缝里的黑色公文包。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或许只是孩子下意识的举动。
“老板娘,博士叔叔的包包忘拿了!”傻阳指着那边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老板娘正倚在门框上,默默地抽着烟斗,看着这令人心酸的告别场景。听到傻阳的话,她瞥了一眼那公文包,淡淡道:“嗯,是博士的。这么晚了,别去打扰人家了,明天白天你再给他送过去吧。”她的目光在傻阳手腕的粉色手表和蒋尸沉重的脸上扫过,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哦,好。”傻阳随口应下,松开蒋尸,跑过去把公文包从桌缝里拿出来,放到更显眼的柜台角落,“那我明天送去。”他放好公文包,又立刻跑回来,仿佛生怕浪费一秒钟和蒋尸在一起的时间。他把自己平时收集的各种“宝贝”——一块光滑的石头,一片红色的枫叶,几颗漂亮的玻璃珠——一股脑地塞进蒋尸随身的小包里。最后,他犹豫了一下, 突然开始解自己手腕上那只粉色小猪佩奇手表的表带!
“蒋尸大叔,这个给你!”傻阳把手表递到蒋尸面前,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不舍,“你带着它!让它陪着你!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佩奇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就像保佑我一样!”
这个举动,让蒋尸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块还带着傻阳体温的、颜色鲜艳的塑料手表,看着表盘上那只笑容灿烂的粉色小猪,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感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一件承载着如此沉重牵挂和纯粹祝福的礼物。
他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接手表,而是轻轻将傻阳的手推了回去,连同那块手表,一起紧紧握在傻阳的小手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不……傻阳,你留着。看着它……等我回来。” 他无法带走这份温暖,他怕战场的冰冷和血腥会玷污了它。他需要傻阳留着它,作为他必须回来的念想,作为这个家里永远有一盏灯、一份牵挂的证明。
傻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他似乎明白了蒋尸的意思,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手表重新戴好,用袖子仔细地擦干表盘,仿佛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嗯!我等你回来!我和佩奇一起等你!”
蒋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充满药香和温暖的屋子,看了一眼泪眼婆娑、手腕上粉色手表如同誓言般闪亮的傻阳,看了一眼那个神秘而强大的女人。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进了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再也没有回头。
他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赶上集结。然而,他和傻阳、老板娘,都没有意识到,那个被“遗忘”在兰因坊角落的、看似普通的黑色公文包,就像一颗悄然启动的定时炸弹,它的引信,已经在无人察觉时,被点燃了。
而傻阳手腕上那块粉色的小猪佩奇手表,则成了这场被迫分离中,唯一温暖而刺目的信标,在渐浓的夜色中,微弱地、固执地闪烁着。
崩坏的序曲,已然奏响。而远方的战场,正张开冰冷的怀抱,等待着它的……J7300。等待着他的,是一场与时间、与命运、与一个粉色约定的生死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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