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家人重逢

　　阿念的意识，是从一片温暖而熟悉的触感中缓缓浮起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硬邦邦的、带着些许潮气和陈旧木料气息的床板触感，以及身上盖着的那床略显粗糙、却散发着阳光曝晒后干爽味道的薄被。紧接着，是鼻尖萦绕的、一种混合了淡淡香火、陈旧书籍、山间清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的、刻入骨髓般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有些斑驳的木质天花板，几根粗大的房梁横亘其上，角落里甚至还能看到细小的蜘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光线从一侧糊着泛黄窗纸的木质格栅窗外透进来，在布满细小划痕的老旧木地板上投下温暖而静谧的光斑。

　　这里……是……

　　阿念难以置信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制衣柜，一张摆着笔墨纸砚的旧书桌，还有墙角那个他小时候用来放杂物的、盖着盖子的藤编箱子。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连桌上那盏油灯的位置都没有变。仿佛他只是睡了一觉，时间从未流逝。

　　毛球蜷缩成一个毛茸茸的红白团子，紧挨着他的腰侧，睡得正香，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而就在床边的一张老旧藤椅上，莉莉裹着一床略显小的、洗得发白的蓝色薄被，歪着脑袋，依旧沉睡着。她脸上的绷带依旧戴着，怀里的布布被妥善地放在她的臂弯里。她呼吸平稳，似乎没有被惊扰。

　　阿念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他的房间里？！在青城山，清虚观，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明明记得……他和小黄姐姐道别……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然后……然后就是一阵无法抗拒的困意……

　　再醒来，就在这儿了？

　　这怎么可能？！

　　按照他对师门、对家里那些长辈的了解……他这样一个“失踪”了这么多年的弟子突然归来，还带着当年导致山门没落的“关键证物”——小熊猫毛球——回来，绝对会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震动！

　　师父他老人家肯定会第一个冲进来，抱着他老泪纵横！脾气火爆的大师兄肯定会揪着他的衣领质问这么多年死哪儿去了！还有那些疼他的师叔师伯们，肯定也会围着他问长问短，房间里早就该挤满了人，哭声、骂声、关切声不绝于耳才对！

　　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如此安静？安静得……诡异！

　　仿佛他们不是“归来”，而是两个被悄悄放回原处的物品，没有惊动任何人。

　　还有毛球！家里人如果看到失踪的灵兽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趴在他身边睡觉，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这绝对是一场不亚于山崩地裂的灾难！

　　除非……

　　阿念的瞳孔猛地一缩！

　　除非……那个相貌模糊、气息全无的司机，和他驾驶的那辆毫无特征的黑色轿车，拥有某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完美地规避了道观外围所有的警戒阵法、防御禁制，以及山门内那些法力高强的师父、师叔们的感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直接“投放”到了这个最熟悉、也最不可能被如此“平静”安置的地方！

　　这是何等可怕的潜入和运送能力？！牛马公司的技术……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就在这时，阿念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低头一看，又是一愣。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橙色道童服，款式和他离开山门时穿的那套一模一样，但绝不是同一件！

　　现在身上这件，袖口和衣领处有明显的磨损和污渍，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仆仆感，甚至还能闻到一丝山间露水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这……确实是他离家出走那天的装扮吧……

　　前一天晚上因为查明了里德尔就是陷害毛球的凶手，他一路疾驰着跑回家，和家里人汇报情况后倒头就睡了，第二天起来就离家出走了。

　　可他明明记得，他离开牛马公司时，穿的是一套修补完美，洁净如新的。

　　若不是看到旁边藤椅上安然沉睡的莉莉，感受到怀里毛球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毛发，阿念几乎要怀疑，自己在牛马公司经历的一切——那些光怪陆离的任务、那些强大的前辈、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还有小黄姐姐温暖的怀抱——都只是南柯一梦！他只是在外游历多年，疲惫归来，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里，做了一场漫长而离奇的梦。

　　“唔……”

　　就在这时，藤椅上的莉莉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即将醒来。她虽然看不见，但感知能力极其敏锐，显然已经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和阿念醒来的动静。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布布，身体微微绷紧，脑袋警惕地转向阿念的方向，绷带下的脸似乎带着一丝不安和探寻。

　　“莉莉，你醒了？”阿念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别怕，我们……好像已经到地方了。这里很安全，是我的房间。”

　　他的声音，在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寂静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以及远处隐约可闻的、道观早课开始的悠扬钟声。

　　阿念的心跳如同擂鼓，一下下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胸腔。莉莉细微的动静，毛球温热的触感，都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但这死寂的、不合常理的归来方式，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

　　“叩、叩、叩。”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房间内凝滞的空气。

　　阿念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地看向房门，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是谁？！师父？大师兄？还是……

　　然而，门外的敲门声只响了三下，便戛然而止。没有推门，也没有任何询问的声音传来。

　　似乎是已经敲过很多次了，由于前面几次都没有回应，这次并没有开口说话。

　　紧接着，一个阿念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丝刻意疏离的平静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房内：

　　“父亲，各位师叔伯，阿念他……舟车劳顿，应该还在休息。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该到家了，大家不必在此干等。”

　　是里德尔！

　　阿念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是她！她就在门外！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门外不止她一个人！父亲、师叔伯们……都在？！

　　还没等阿念理清这混乱的思绪，一个充满了不耐烦和浓浓厌弃的、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男声，如同炸雷般在门外响起，粗暴地打断了里德尔的话：

　　“等？！等什么等？！” 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火气和对里德尔的极度不耐，“里德尔！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我儿子就算回来，也是从山门正门堂堂正正的走进来！难道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回来，直接掉进他自己屋里不成？！你当是刷怪呢？凭空刷新？！”

　　这声音，是阿念的亲生父亲，清虚观如今的家主，清虚子！也是里德尔的亲生父亲！

　　但此刻，他的语气中，对里德尔这个女儿，没有半分温情，只有赤裸裸的排斥和厌恶！

　　“就是！家主说得对！”立刻有声音附和道，语气同样不善，“里德尔，你别以为你出了几个钱修缮山门，就能抹掉你当年干的好事！要不是看在你……哼！你连这山门都进不来！”

　　“小熊猫是怎么丢的？山门是怎么没落的？你心里没数吗？！”

　　“阿念要是真回来了，我们自然能感应到！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

　　门外的附和声七嘴八舌地响起，充满了怨气、指责和不信任。显然，对于当年导致山门没落、灵兽失踪的“罪魁祸首”里德尔，即便她如今“幡然醒悟”、“出钱出力”，绝大多数门人依旧无法原谅，甚至恨之入骨。

　　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与她公开断绝了关系。

　　而阿念的母亲，更是在当年查明真相时，急怒攻心、郁结于心而旧病复发，撒手人寰。

　　这份血淋淋的伤痕，岂是金钱能够弥补的？

　　听着门外那些尖锐刺耳的指责和父亲对姐姐毫不留情的斥骂，阿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能想象出门外里德尔此刻孤立无援、被千夫所指的狼狈境地……尽管他同样无法原谅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但血脉相连的悸动和眼前这赤裸裸的敌意，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

　　藤椅上的莉莉似乎也感受到了门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和阿念骤然波动的情绪，她不安地抱紧了怀里的布布，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毛球也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阿念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秒钟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床上站起，赤着脚，一步步走向那扇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单薄的木门。

　　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沉重。

　　门外的争吵声、指责声、还有父亲那不耐烦的呵斥，依旧清晰地传进来。

　　阿念伸出手，颤抖着，握住了冰凉的门闩。

　　然后，他用力地，向内一拉！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开启。

　　门外的光线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这间寂静的斗室。

　　也就在房门打开的刹那——

　　门外走廊上，那原本嘈杂喧闹、充满了火药味的所有声音——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阿念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门外众人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齐刷刷地、难以置信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震惊、愕然、茫然、不可思议……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无声的风暴，在门外的空气中疯狂席卷！

　　死一般的寂静。

　　阿念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能听到身后莉莉因为紧张而加重的呼吸声。

　　他抬起眼，目光艰难地穿过刺眼的光线，看向门外。

　　他看到了父亲——清虚子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因为极度的惊愕而扭曲的脸，他的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了几位熟悉的师叔伯，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见了鬼一般的难以置信。

　　他还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方，背对着他的……里德尔。

　　在房门打开的瞬间，里德尔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立刻回头。她依旧背对着阿念，面对着那群刚刚还在对她口诛笔伐的师长们。

　　然而，就在这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在一片呆滞的目光注视下——

　　里德尔却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语调，对着面前目瞪口呆的众人，清晰无比地开口说道：

　　“我说了。”

　　“阿念……到家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阿念？！！”

　　“真的是阿念！！”

　　“我的天！他怎么会在屋里？！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守在门口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惊呼和骚动！门外的数十人根本顾不上再去理会里德尔，如同潮水般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将站在门口的阿念团团围住！

　　“阿念！我的儿啊！！”

　　清虚子第一个冲上前，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威严十足的家主，此刻完全失了态！他一把将阿念狠狠地搂进怀里，双臂死死地箍着，仿佛生怕一松手儿子就会再次消失！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老泪纵横，哭声嘶哑而悲恸，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沉稳：

　　“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爹……爹以为……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呜呜呜……”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背过气去！

　　阿念被父亲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那瘦削身躯的颤抖和心脏狂乱的跳动！他心中又酸又痛，连忙拍着父亲的后背，焦急地安抚：“爹！爹！您别哭了！我回来了！我没事！您冷静点！小心身体！您的心病不能这么激动啊！”

　　他真怕父亲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旧病复发！

　　“阿念！你小子！这么多年死哪去了？！”大师兄也挤了过来，红着眼圈，用力地捶了一下阿念的肩膀，声音哽咽，“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

　　“阿念师兄！你回来了！太好了！”几个年纪较小的师弟师妹也围在旁边，又哭又笑。

　　一时间，门口哭声、笑声、关切声、质问声响成一片，场面混乱而感人。所有人都沉浸在阿念“奇迹般”归来的巨大惊喜和激动中，完全忽略了他是如何“凭空”出现在房间里的这个诡异事实，也暂时忘记了对里德尔的指责。

　　这场声泪俱下的寒暄，持续了足足几十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众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但依旧围着阿念，问长问短，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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