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您当初就这么把我娘骗到手的？

　　一顿热热闹闹的接风宴，终于在杯盘狼藉中落下帷幕。师弟师妹们帮着收拾碗筷，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散去。几位师叔伯也各自起身，有的去督促弟子晚课，有的去检查修缮进度，饭堂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清虚子毕竟心病未好，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阿念和那位一直照顾莉莉的赵师姑一起，搀扶着父亲，慢慢走回他的卧房休息。

　　将父亲安顿在床榻上，盖好薄被，赵师姑又叮嘱了几句“静心休养、切勿再动肝火”的话，便也告辞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草药香。

　　清虚子靠在床头，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有些浑浊。他拉着阿念的手，让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又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他在外面的生活细节——吃得惯不惯？睡得暖不暖？同事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受人欺负？

　　阿念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依旧挑着好的说，语气轻松，脸上带着笑，想让父亲安心。

　　清虚子听着，不时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欣慰和满满的心疼。他知道，儿子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只是不愿意告诉他这个没用的爹。

　　问完了生活琐事，房间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父子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清虚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抬起身子，目光越过阿念的肩膀，偷偷地、神秘兮兮地瞟了一眼房间外不远处——莉莉正安静地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怀里抱着布布，侧耳倾听着远处的风声和鸟鸣，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中，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而安静。

　　清虚子收回目光，凑近阿念，用手半掩着嘴，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好奇和一丝……为老不尊的八卦笑容，小声问道：

　　“念儿啊……”他拖长了语调，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跟爹说实话……外面那个……莉莉小姑娘……你对她……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

　　“啊？！”阿念正端起茶杯喝水，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全喷出来！他被呛得连连咳嗽，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地看向父亲：

　　“爹！您……您胡说什么呢！”他声音都变了调，急忙摆手，“莉莉……莉莉她就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她……她情况特殊，我很同情她，想帮助她而已！什么……什么道侣不道侣的！您可别瞎说！”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了安娜前辈那双冰冷得能冻死人的凤眼，以及她杀人时的恐怖身影……要是让安娜前辈知道父亲在这乱点鸳鸯谱……阿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他会被砍成臊子的……

　　一定会……

　　“啧！你看你，急什么？”清虚子见儿子反应这么大，反而笑得更“慈祥”了，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阿念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念儿啊，你也不小啦，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目光又“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廊下的莉莉，压低声音，开始了他那套“不靠谱”的分析：

　　“爹看呐……那个小姑娘就挺不错的！”他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看她，虽然……眼睛是看不见，但感知能力超群啊！我刚才听你赵师姑说了，她闭着眼睛都能‘看’清周围十丈内蚊虫飞过的轨迹！这跟有眼睛的有啥区别？说不定还更厉害呢！”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继续“推销”：

　　“再说了，你看她那身子骨，多弱啊！一看就缺乏安全感！这样的女孩子，最好打动了！”清虚子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传授什么“独家秘籍”：

　　“只要你啊，对她稍微好一点，给她一点点安全感，让她觉得你靠得住……爹敢保证！那小姑娘肯定对你感激涕零，马上就会对你投怀送抱！到时候……嘿嘿……”

　　清虚子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成家立业、儿孙满堂的美好未来。

　　阿念听着父亲这番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为老不尊” 的“高论”，脸上的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了耳朵根！他又气又羞，哭笑不得！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没好气地吐槽道：

　　“爹！您当年……就是这么把我娘骗到手的？！”

　　“噗——咳咳咳！”这次轮到清虚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老脸一红，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着阿念，又羞又恼地斥道：

　　“啧！你个臭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他吹胡子瞪眼的，试图挽回一点作为父亲的尊严，“什么叫‘骗’？！我那叫……那叫用真心感动！是真诚！是缘分！懂不懂？！”

　　看着父亲那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样子，阿念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房间内原本有些尴尬和暧昧的气氛，瞬间被这带着温馨的调侃冲散了。

　　“行了行了，爹，您就别瞎操心了！”阿念笑着，给父亲倒了杯水，递过去，“我的事……我自己有数。莉莉她……真的就是朋友。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和修炼，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清虚子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顺了顺气。他看着儿子脸上那无奈又坚定的笑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了，讪讪地笑了笑。

　　“好好好……爹不说了，不说了……”他摆了摆手，重新靠回床头，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爹就是……希望你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在外面，别太孤单……”

　　听到父亲这话，阿念心中一软，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下来。他握住父亲有些粗糙的手，轻声道：“爹，您放心。我……不孤单。我真的……挺好的。”

　　他顿了顿，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小黄姐姐温暖的笑容，补充道：“而且……不是还有……那位姐姐照顾我嘛。”

　　清虚子看着儿子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依赖和信任，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欣慰地点了点头。

　　“好……好……那就好……”

　　夕阳的余晖渐渐收拢，房间内光线变得柔和。父子二人不再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的温情时刻。

　　廊下，莉莉依旧安静地坐着，仿佛对屋内父子二人的“密谈”一无所知。只有她怀中那只破旧的兔子布布，在夕阳的映照下，玻璃珠做成的眼睛，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赵师姑牵着她，来到了为她准备的房间。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窗台上还摆着一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兰草。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晒过被褥的暖香和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这里安静、朴素，却让莉莉感到一种久违的心安。

　　午后，阳光透过窗纸，在房间里洒下温暖的光斑。莉莉在赵师姑的轻声呼唤中醒来。她睡得很沉，很安稳，这是她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无需担惊受怕的深度睡眠。绷带下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呼吸均匀而绵长。

　　短暂的午休后，便到了正式安排修炼的时候。

　　虽然大师兄清远指出了莉莉独特的修炼方向在于“布布”，但基础的锻体强身仍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毕竟，一个健康的体魄是承载一切力量的基石，尤其对于莉莉这样先天不足、后天又遭逢大变的身体而言，温养经脉、夯实根基更是当务之急。

　　清虚观上下对莉莉的修炼事宜极为重视。一方面是因为她是阿念带回来的朋友，另一方面，这个身世可怜小姑娘，也自然而然地激起了道观中人的怜惜之情。

　　因此，平日里连核心弟子都未必能轻易享用的、一些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珍贵丹药，被毫不吝啬地拿了出来。

　　清虚子更是不顾自己大病初愈、仍需静养，亲自为莉莉调配丹药、疏通经络。

　　此刻，在清虚子那间药香弥漫的静室内。莉莉盘膝坐在一个柔软的蒲团上，微微仰着头。清虚子站在她身后，神色专注而温和，苍老但稳定的手指，蕴含着精纯温和的法力，轻柔地点按在莉莉头顶的百会穴以及后背的几处大穴上。

　　一股暖洋洋、如同春日阳光般和煦的能量，缓缓地注入莉莉的经脉之中，温柔地梳理着她那因为长期恐惧、压抑而有些滞涩淤堵的经络。同时，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莹莹青光的丹药被化入温水，由赵师姑小心地喂莉莉服下。

　　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更加磅礴却依旧温和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莉莉只觉得全身的细胞仿佛都舒展开来，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的能量。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和充盈感，前所未有地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常年冰凉的手脚开始变得温暖，虚弱无力的肌肉似乎也注入了一丝活力。绷带下的眼睛虽然依旧看不见，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健康的红润。

　　“感觉如何？孩子。”清虚子收回手，温和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莉莉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细小，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和感激：“谢谢……前辈。我……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这是她的真心话。在牛马公司，虽然有安娜前辈的保护和医疗部的治疗，但始终笼罩在战斗、和巨大心理创伤的阴影下，何曾有过如此安心、彻底的放松和滋养？

　　清虚子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叮嘱道：“好，感觉好就行。丹药之力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接下来，让赵师妹带你去学堂，跟着你那些师兄师姐们，从最基础的吐纳和锻体开始。量力而行，切勿勉强。”

　　“是，前辈。”莉莉乖巧地应道。

　　于是，在赵师姑的引领下，莉莉抱着她的布布，第一次踏入了清虚观的弟子学堂。

　　学堂设在一处宽敞明亮的院落里，此刻已有二三十名年纪不等的弟子在场。年长的十几岁，年幼的不过七八岁。他们有的在练习舒缓的拳脚，有的在盘膝吐纳，有的则在老师的指导下，辨认着草药和经络图谱。气氛严肃而有序，带着一种古老传承特有的沉静气息。

　　莉莉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眼睛蒙着绷带、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兔子玩偶、看起来比自己还小还弱的“新同学”。目光中有好奇，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朴素的善意。

　　负责初级弟子教学的，是一位面容慈祥、语调温和的中年女道士，大家都称她为“静心师姐”。

　　赵师姑将莉莉带到静心师叔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尤其重点转达了清虚子“莉莉身子骨娇弱，锻体要求需适当降低，以感受和适应为主，切勿强求”的叮嘱。

　　静心师姐认真地听完，看向莉莉的目光更加柔和。她轻轻拉起莉莉的小手，将她带到队伍前排一个避风且阳光充足的位置，柔声道：“孩子，以后你就在这里跟着大家一起学习。别紧张，慢慢来。看不清没关系，用心去感受动作，用耳朵去听讲解就好。”

　　接着，静心师姐开始教授一套最基础的、用于活动筋骨、引导气息的“养元桩”。她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得极其细致，并且不时地走到莉莉身边，手把手地纠正她的姿势，让她用手触摸自己关节的屈伸，用语言详细描述动作的要领和气息的流转。

　　“对，就这样，双脚与肩同宽，微微屈膝……想象自己像一棵小树，根系扎进大地，很稳……呼吸，慢慢的，吸一口气，感觉到肚子鼓起来……对，很好……”

　　莉莉学得非常认真，仔细地聆听着师姐的每一句讲解，用心感受着师姐手掌引导的力道和方向，努力地模仿着每一个动作。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笨拙和僵硬，但很快就掌握了节奏，一板一眼，居然颇有几分模样。

　　周围的师兄师姐们，看到这个盲眼的小师妹如此专注和努力，也都投来鼓励的目光。休息时，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主动凑过来，好奇地问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还热情地把自己带的野果分给她吃。

　　莉莉一开始有些拘谨和害羞，紧紧抱着布布，回答得细声细气。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善意，渐渐融化了她心中的不安。她开始尝试着和她们交流，嘴角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一下午的时光，就在这温和的教导、努力的练习和淡淡的友情中，悄然流逝。

　　当傍晚的钟声敲响，宣布今日课业结束时，莉莉虽然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腿也有些酸软，但她的精神状态却前所未有的好。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可以通过努力一点点去改变和掌控的。这种微弱却真实的“掌控感”，对她饱受创伤的心灵而言，是一剂无比珍贵的良药。

　　赵师姑来接她时，看到她虽然疲惫却嘴角含笑的样子，也欣慰地笑了。

　　“感觉怎么样？累不累？”赵师姑牵起她的手问道。

　　莉莉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不累！静心师姐教得很好……其他师兄师姐们……也对我也很好。”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长。她抱着布布，跟着赵师姑，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路，走向那间为她准备的、充满药香和安全感的小屋。

　　她知道，这条修炼之路才刚刚开始，注定充满艰辛。但至少在这里，在这座与世无争的山门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接纳、被呵护的温暖。而这份温暖，以及内心深处那想要变强、不再成为累赘的微弱火苗，将支撑着她，勇敢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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