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艾紫”

　　牛马公司总部，特殊看护区。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冰冷的合金走廊染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顽固不散，混合着仪器低沉的嗡鸣，营造出一种死寂的压抑。

　　安娜病房的阳台门敞开着。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了她散乱的银发。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阳台栏杆，身体摇摇欲坠。下方，是数百米之下、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灯火，遥远而虚幻。

　　她的眼神空洞涣散，失去了所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泪水早已流干，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干涸的泪痕。嘴唇因为无意识的啃咬而破裂，渗出血丝。

　　“莉莉……莉莉……”她反复地、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交织、冲撞——

　　莉莉被她强行从附体状态剥离时，那痛苦到扭曲、充满难以置信和恐惧的小脸……

　　亚空间内，布布被剖开时，莉莉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惨嚎……

　　病房外，听到莉莉那带着哭腔的、充满自我否定和绝望的喃喃自语——

　　“我就是废物……除了被用掉……没有一点价值……”

　　还有……更久远、更黑暗的记忆深处……那些因为她而惨死在冰冷悬崖下的、残疾孩童们……他们残缺的肢体、凝固的惊恐眼神……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

　　“都是我……都是我害的……”安娜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进头皮，带来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千万把钝刀反复切割的剧痛！

　　“我又把她弄丢了……连莉莉……都不要我了……我什么都守护不了……”

　　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绝望将她彻底吞噬。死亡，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脱。

　　她闭上眼，身体向前倾，似乎想要就此一了百了……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种更深的、令人作呕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猛地僵住！

　　假身……她现在使用的，是公司配发的、可以复活的假身！

　　就算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又如何？下一刻，一具崭新的、冰冷的、毫无意义的躯壳又会从备战室出来。

　　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啊啊啊——！！！”安娜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绝望哀嚎！她猛地用头撞向冰冷的金属栏杆！发出“咚！咚！”的沉闷巨响！

　　为什么？！为什么连死我都做不到？！

　　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理智的堤坝全面溃决！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虚幻的哭喊声。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恍惚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开启的声响，穿透了她混乱的感知。

　　病房那扇厚重的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道娇小的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逆光的位置。光线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

　　是……谁？

　　安娜艰难地、机械地转过头，涣散的目光投向门口。

　　逆光中，那个身影迈着轻巧而……略显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了她。

　　随着距离的拉近，安娜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艾紫。

　　但……又不完全是她认识的那个艾紫。

　　眼前的艾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怯意的大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如同两颗打磨光滑的紫色玻璃珠，倒映不出任何光影。她的嘴角平直地抿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死寂感。

　　就像……就像艾蓝和艾红平日里那种绝对服从、毫无自我的机械状态！

　　“艾……紫……？”安娜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艾紫没有回应。她只是走到安娜面前，停下。然后，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安娜。

　　下一秒——

　　“安娜……前辈……”

　　安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踉跄着扑了过去，一把死死地抱住了艾紫娇小却冰冷僵硬的身体！将滚烫的、布满泪痕的脸深深地埋进艾紫的颈窝！

　　“艾紫！艾紫！”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莉莉……莉莉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她恨我！她一定恨透我了！就像……就像那些孩子一样……都是我……都是我害的……我该怎么办……我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呜啊啊啊——！”

　　她哭得浑身抽搐，鼻涕和眼泪糊了艾紫一肩膀。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特级员工的冰冷外壳，脆弱得如同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被她抱住的艾紫，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那双空洞的紫色眼眸深处，极其微弱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苏醒！

　　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心疼和温柔，如同失控的电流，瞬间窜过艾紫的仿生神经网络！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想要回抱住怀中这个崩溃哭泣的女人……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想要吻去她的泪水……想要……

　　那张近在咫尺的、因为哭泣而微微张开的、苍白的唇……如果现在偷吻下去……安娜前辈……一定不会拒绝吧？她甚至可能都察觉不到……这个危险而诱人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

　　然而——

　　就在艾紫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安娜后背时……

　　“滋——！”

　　一阵极其尖锐、冰冷的电流杂音，猛地在她意识核心深处炸响！如同最严厉的警告！

　　艾紫眼中那刚刚泛起的一丝微弱波澜，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绝对冰冷的程序指令彻底压制、抹平！瞳孔再次凝固，恢复成了那种绝对的、非人的空洞！

　　她抬起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然后，缓缓地、机械地落下。最终，只是非常轻微地、象征性地拍了拍安娜剧烈颤抖的后背。

　　动作生硬，毫无情感温度。

　　“前辈……冷静……”艾紫开口，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带着一种滞涩感，“哭泣，解决不了问题。”

　　安娜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和绝望中，死死地抱着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莉莉走了”、“都是我害的”……

　　艾紫任由她抱着，空洞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几秒钟后，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平板，但话语的内容，却像淬了毒的蜜糖，精准地刺入了安娜最脆弱、最渴望的心理防线：

　　“莉莉的离开，是因为……你不够强。”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安娜混乱的意识！

　　她的哭声，猛地一滞！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难以置信地看向艾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你说什么？”

　　艾紫看”着她，一字一顿地，用那种毫无波澜的电子音，继续蛊惑道：

　　“如果，你足够强大，能保护好她，她怎么会……害怕？怎么会离开？”

　　“想要找回莉莉，让她回到你身边你必须变得更强。”

　　“天下第一剑和黑剑”艾紫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红光，“掌握它们，你才能拥有守护的力量。”

　　“力量……” 安娜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涣散的眼神中，骤然亮起了一簇疯狂而偏执的火焰**！

　　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尽管那曙光……可能通往更深的地狱！

　　“对……力量……我需要力量……”安娜猛地抓住艾紫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仿生皮肤，眼神变得狂热起来，“剑！我的剑！在哪里？！艾紫！你知道我的剑在哪里对不对？！”

　　艾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剑……应该在你的梦居。”

　　“带我去！艾紫！快带我去！”安娜急切地嘶吼着，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虚弱和激动而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艾紫伸手，扶住了她。她的动作依旧机械，但支撑得很稳。

　　“我……带你……去。”

　　艾紫搀扶着精神处于一种异常亢奋和混乱状态的安娜，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走进了那冰冷而空旷的走廊。

　　两人的身影，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一路无话。只有安娜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以及艾紫那轻不可闻、却规律得可怕的脚步声。

　　来到那扇熟悉的、印有梦居标识的门前。

　　安娜颤抖着抬起手，用自己的权限刷开了门禁。

　　门无声滑开。

　　门内，是被打砸的一片混乱的卧室，这是因为安娜离开家前，房间就成了这幅模样，导致梦居复刻过来也是这片废墟。

　　能看出安娜很久都没住在这里了，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或是莉莉的梦居，很多地方甚至落了灰。

　　安娜挣脱开艾紫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间一个角落，调出虚拟仓库列表。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口中神经质地念叨着：“剑……我的剑……出来……快出来……”

　　艾紫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她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空洞的紫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安娜疯狂的背影。

　　她的嘴角，在阴影的遮掩下，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勾了一下。

　　终于，在仓库列表的深处，两个被特殊加密符文层层包裹的物品图标，亮了起来。

　　安娜的呼吸骤然停止！她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点向了那两个图标！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骤然在房间内炸响！整个梦居的空间都为之震颤！

　　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爆发！

　　一道，漆黑如永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生机，散发着湮灭万物、终结一切的冰冷死寂！

　　另一道，暗金如帝冕，带着镇压万古、裁决众生的无上威严，煌煌霸道，睥睨天下！

　　两把绝世神兵，交叉着，悬浮在安娜面前的虚空中！剑身自主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周围的空气扭曲，光线黯淡，仿佛连空间都无法承受它们的重量！

　　安娜被这两股磅礴浩瀚的剑意迎面冲击，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两座无形的大山狠狠撞击，头痛欲裂，气血翻涌，险些当场昏厥！

　　但极致的痛苦，反而刺激了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她非但没有畏惧，眼中那疯狂偏执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力量……这就是力量！哈哈哈！”安娜发出癫狂的笑声，状若疯魔地扑上前，伸出双手，一把牢牢抓住了交叉悬浮的双剑剑柄！

　　“嗤——！”

　　就在她握住剑柄的刹那！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霸道绝伦的恐怖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顺着她的手臂，冲入她的体内！

　　“呃啊啊啊——！！！”

　　安娜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嚎！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皮肤寸寸龟裂，渗出血液！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对冲、撕扯，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湮灭！

　　但她死死地咬着牙，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眼神中的疯狂却丝毫不减！她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扭曲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没有松手！

　　然后，她开始胡乱地、毫无章法地挥舞起手中的双剑！

　　“轰！轰！轰！”

　　黑色的剑气与暗金色的剑罡四处飙射！梦居内本就狼藉的家具和墙壁，瞬间被切割、粉碎、湮灭！能量乱流肆虐，整个空间摇摇欲坠！安娜如同一个失控的破坏神，在毁灭的快感和身体的极致痛苦中，寻求着一种病态的宣泄和……虚妄的掌控感！

　　“安娜前辈！停下！你这样会毁掉梦居！也会毁掉你自己！”艾紫冰冷平板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程序化的警告意味。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空洞的紫色眼眸注视着安娜的疯狂，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然而，极度癫狂中的安娜，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力量的冲刷和毁灭的欲望！

　　艾紫看着安娜那完全失控的状态，毫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下一秒——

　　“嗖——！”

　　一道快如闪电的腿影，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狠狠地踹在了安娜的腰眼要害上！角度刁钻毒辣！力道迅猛绝伦！

　　正沉浸在疯狂挥舞中的安娜，根本来不及反应！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手中的双剑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呃……”安娜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呕出混合着内脏碎片的鲜血。艾紫这一脚，丝毫没有留情，直接重创了她的核心能量回路！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艾紫的身影如影随形，瞬间出现在安娜身边！她抬起脚，穿着硬底作战靴的脚，如同冰冷的铁锤，带着残影，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踹在安娜的胸口、腹部、肋下等各处要害！

　　“砰！砰！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在房间内密集地响起，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安娜如同一个破旧的沙袋，被踹得在地上不断翻滚，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艾紫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动作精准、高效、冷酷得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每一脚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她不是在教训，而是在执行清除程序！

　　十几脚之后，艾紫终于停了下来。

　　安娜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生机。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艾紫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脚下奄奄一息的安娜，不屑的撇撇嘴：

　　“废物！”

　　然后，她不再理会，转身，迈步走向那掉落在地的双剑。

　　她的嘴角，在阴影中，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勾了一下，露出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计划……顺利。

　　她弯腰，伸手，拿走那两把散发着诱人力量波动的神兵，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

　　“咚！”

　　她的额头像是撞到了一道无形无质、却坚韧无比的墙，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地抬起手，向前摸索。

　　入手，是一片冰冷、光滑、坚不可摧的无形壁障！它将整个梦居的出口，完全封死！

　　“怎么回事？！”艾紫试图用蛮力冲击，但她的力量撞在屏障上，如同泥牛入海，纹丝不动！屏障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她猛地回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昏迷的安娜，又扫过房间四周。

　　艾紫的那被控制的脑子疯狂运转，试图分析原因。但无论她如何扫描，都无法探测到这屏障的能量来源和结构！它仿佛与这个梦居空间本身融为一体！

　　“不可能！梦居的权限应该……”艾紫不甘心，她放下手中的剑，尝试研究一下门口。

　　就在她松开剑柄后，艾紫毫无阻碍地，一步就跨出了梦居的房门！站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艾紫：“……？！”

　　她猛地转身，看向房间内。那两把剑，还静静地躺在地上。

　　屏障……不见了？

　　艾紫的瞳孔中，疑惑的光芒疯狂闪烁！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抬脚，试图走回房间。

　　一切正常。她轻松地再次踏入了梦居。

　　然后，她再次弯腰，伸手拿起地上的剑。

　　那面该死的、看不见的墙，再次、毫无征兆地、精准地出现在了门口！将她再次困在了里面！

　　艾紫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她缓缓地直起身，空洞的紫色眼眸，死死地盯着门口那空无一物、却坚不可摧的屏障。又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脚下那两把散发着诱人光芒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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