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子夜，姑苏城东，听雨轩。

　　这是一处僻静的私家园林，白墙黛瓦隐在重重竹影之后，门前石阶生苔，仿佛久无人居。但此刻，园中水榭却亮着一点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水榭内，林晓独坐窗前。

　　她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古籍，指尖轻触书页上的文字，眼神却飘向窗外那池残荷。三个月过去了，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裙衫，腰间挂着陆明的断剑，袖中藏着武松那半截玉簪。只是原本清澈的眼眸，如今深如寒潭，看不出情绪。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林晓没有回头。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缓步走入。月光从门口泻入，照亮来人的轮廓——正是白日文斗中引动九品才气的散修青莲。但此刻，她已摘下遮面轻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略显苍白的脸。眉如远山，眼含秋水，只是那双眸子深处，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沧桑。

　　“你来了。”林晓终于转身，目光落在青莲脸上，“坐。”

　　青莲——或者说，黛玉——在对面坐下。她看着林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林姐姐，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有更好的选择？”林晓反问。

　　黛玉沉默。

　　三个月前，她在东海之滨一座荒岛上醒来，记忆破碎，只记得自己名叫黛玉，记得一段残缺的《青莲剑歌》，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她的师父，或者说，前世的自己。

　　她在荒岛苦修三月，将残缺剑歌推演至金丹后期。直到仙道大会的消息传来，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牵引她来到姑苏。然后，她遇见了林晓。

　　这个同样满身伤痕、眼神却坚定如铁的女子，一眼看穿了她功法中的破绽，也看出了她记忆深处的秘密。

　　“你的《青莲剑歌》不全。”林晓当时说，“第三重‘剑化青莲’处，真气运转有滞涩。若强行施展，必伤经脉。”

　　黛玉震惊。那是她推演了三个月都没能完善的瓶颈。

　　“我可以帮你补全剑歌。”林晓继续说，“但条件是，你要参加仙道大会，并听我安排。”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一个护道人。”林晓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而我也需要……一颗棋子。”

　　于是有了今日文斗上的惊世表现，有了两个九品才气的震撼全场。

　　“幻月秘境明日开启。”林晓收回思绪，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在桌上展开，“这是秘境的部分地图，我从皇室秘档中抄录的。虽然不全，但足够我们制定策略。”

　　地图上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轮廓，标注着十几处红点，旁边有小字注解：幻象区、毒瘴林、剑冢、寒潭、烈火谷……

　　黛玉凝神细看：“这些红点是……”

　　“可能是令牌藏匿处，也可能是陷阱。”林晓指尖轻点其中一处，“根据规则，三百零七人争夺一百二十八枚令牌。意味着至少有一百七十九人会被淘汰——或者死。”

　　她抬头看向黛玉：“你的目标是晋级，不是拼命。所以我的策略是：避战，寻机，后发制人。”

　　“如何避战？”黛玉问，“秘境虽大，但三百余人涌入，难免相遇。”

　　“所以我们要利用环境。”林晓指向地图上的毒瘴林，“这里终年弥漫七彩毒雾，金丹期以下难以久待。你修《青莲剑歌》，真气自带净化之效，可在毒瘴中支撑两个时辰。而绝大多数参会者，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她又指向寒潭：“潭水极寒，能冻结真气。但你剑歌中的‘青莲护体’可抵御寒气。在此处，你可占据地利。”

　　黛玉眼睛一亮：“你是说，选择这些特殊环境作为活动区域，利用功法优势避开大部分竞争者？”

　　“不止如此。”林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些特殊环境，往往也是令牌藏匿的高概率区域。因为布置者会认为，能在此处生存者，才有资格获得令牌。”

　　她从怀中取出三枚玉简，推给黛玉：“这是我连夜炼制的‘遁形符’、‘解毒丹’和‘寻踪盘’。遁形符可隐匿气息一炷香时间，但每枚只能使用一次。解毒丹能解百毒，但面对七彩毒瘴，只能延缓毒性发作。寻踪盘可感应方圆三里内的灵力波动，帮助你避开强敌或寻找令牌。”

　　黛玉接过玉简，感受着其中精纯的灵力波动，心中暗惊。这些法器虽然不算顶级，但炼制手法极其精妙，显然是出自阵法大家之手。

　　“林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问，“灵剑宗弟子，不该擅长这些……”

　　“灵剑宗弟子，也不该在祠堂密室中独破七星引煞阵，不该在阴风谷中引动虎魂气息，不该以筑基修为硬撼幽冥鬼雾。”林晓淡淡说，“但我都做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夜空中那轮明月：“黛玉，你可知这仙道大会背后，藏着多少阴谋？”

　　黛玉摇头。

　　“幽冥道卷土重来，朱棣态度暧昧，皇室突然召开大会选拔修行者……这一切，绝非巧合。”林晓声音低沉，“我有预感，幻月秘境中，会有大事发生。而你，可能会成为关键。”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变数。”林晓转身，直视黛玉，“一个突然出现、身怀失传绝学、引动九品才气的散修。你的出现打乱了许多人的布局。而在混乱中，才有机会。”

　　黛玉沉默良久，轻声道：“林姐姐，你帮我补全剑歌，又为我谋划策略，到底想要什么？”

　　林晓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黛玉：“我要你进入金陵十二钗，获得面圣的机会。然后……向皇上揭露一些真相。”

　　“什么真相？”

　　“关于姑苏城下的魔眼，关于净世莲台，关于朱棣的野心，关于……”林晓顿了顿，“我师父的死。”

　　黛玉手中茶杯微微一颤。

　　“三个月前，我师父灵剑宗宗主玄清真人奉旨入京，商议仙道大会事宜。”林晓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三日后，他的魂灯灭了。朝廷给出的说法是，旧伤复发，不幸仙逝。但我不信。”

　　她抬眼，眼中寒光凛冽：“师父金丹巅峰修为，虽年事已高，但绝不可能突然陨落。而且他死后，宗门竟未得到遗体，只收到一坛骨灰。这不合常理。”

　　“你怀疑……”

　　“我怀疑他是被人所害。”林晓一字一句道，“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朱棣。”

　　水榭中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许久，黛玉放下茶杯：“好，我答应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

　　“大会结束后，无论成败，你要帮我找回完整的记忆。”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为什么会《青莲剑歌》，不知道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这种感觉，很痛苦。”

　　林晓点头：“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

　　随后，林晓开始详细讲解明日的行动计划。

　　“秘境开启后，不要急着进入。等大部分人进去后，你从东南角的‘巽门’进入，那里离毒瘴林最近。进入后立即使用遁形符，直扑毒瘴林深处……”

　　“毒瘴林中，有三处可能藏匿令牌的地点：一是千年毒蛛巢穴，二是七彩蘑菇群，三是腐骨沼泽。我建议你优先探查腐骨沼泽，因为那里环境最恶劣，去的人最少……”

　　“如果遇到强敌，不要硬拼。你的《青莲剑歌》虽然威力巨大，但消耗也大。在秘境中，持久战比爆发战更重要……”

　　“特别注意幽冥道的人。他们功法诡异，擅长控魂炼尸，在秘境这种环境中如鱼得水。如果遇到，能避则避……”

　　林晓讲得细致入微，连可能遇到的每一种妖兽、每一种毒物、每一种地形陷阱都分析到位。黛玉听得心惊，这需要何等缜密的心思，才能在一夜之间制定出如此周全的计划？

　　“林姐姐，你好像……对幻月秘境很熟悉？”她忍不住问。

　　林晓手中动作微顿：“三年前，我曾随师父进去过一次。”

　　“为了什么？”

　　“寻找一样东西。”林晓没有细说，“但没找到。”

　　她收起地图，最后叮嘱道：“记住，你的目标是一枚令牌，不是多枚。拿到令牌后立即隐藏起来，等待秘境关闭。不要贪心，不要逞强，活着出来，就是胜利。”

　　“我明白了。”黛玉重重点头。

　　此时，窗外传来鸡鸣声。

　　天快亮了。

　　“去吧，休息一个时辰。辰时秘境开启。”林晓送黛玉到门口。

　　看着黛玉离去的背影，林晓眼神复杂。她知道自己在利用这个失忆的少女，知道将黛玉卷入这场漩涡有多么危险。但，她没有选择。

　　武松只剩两天时间。

　　师父的仇不能不报。

　　幽冥道和朱棣的阴谋必须揭露。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足够突然、足够让所有人意外的刀。

　　黛玉，就是那把刀。

　　回到水榭，林晓没有休息。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传讯玉符，注入灵力。

　　玉符亮起，浮现一行小字：“一切就绪。”

　　林晓回复：“按计划行事。”

　　然后她取出另一枚玉符，这次连接的是灵剑宗别院。

　　“白雨的情况如何？”她问。

　　玉符那头传来周明的声音：“伤势稳定，但灵力恢复缓慢。李长老正在为她疗伤，但……效果有限。”

　　“告诉她，明日进入秘境后，不要与任何人交手。直接去寒潭，那里有一枚令牌藏在潭底冰窟中。拿到后立刻离开，不要停留。”

　　“林师姐，你怎么知道……”

　　“按我说的做。”林晓打断他，“另外，注意幽冥道的动向。如果他们大规模聚集在某处，立刻通知我。”

　　结束通讯，林晓闭目凝神，将神识沉入丹田。

　　三个月来，她日夜修炼，不敢有丝毫懈怠。祠堂密室中的生死搏杀，阴风谷中的惨烈牺牲，武松燃烧罗汉本源的决绝，陆明挡在她身前的最后一笑……这些画面日夜煎熬着她，也鞭策着她。

　　她要变强。

　　强到能够保护身边的人，强到能够揪出真凶，强到能够改变这该死的命运。

　　所以她在修炼之余，疯狂研习阵法、丹药、符箓、兵法……一切能让她变强的知识。所以她暗中联络各方势力，布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所以她选中黛玉，这个突然出现、身怀绝学、背景成谜的少女。

　　辰时将至，林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将长发束成男式发髻，戴上人皮面具。镜中出现的是一个面容普通、毫无特点的青年男子。

　　这是她的另一个身份——散修“林默”，以阵法造诣闻名江南，此次也报名参加了仙道大会。

　　她要以这个身份进入幻月秘境，暗中保护黛玉，同时执行自己的计划。

　　推开房门，晨光熹微。

　　姑苏城正在苏醒，而玄武演武场外，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三百零七名参会者，或紧张，或兴奋，或杀气腾腾，或志在必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知道，这场大会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更不知道，今日的幻月秘境，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绞肉场。

　　幽冥道十二名弟子聚在一处，崔钰正低声布置任务。他手中拿着一份比林晓更详细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十几个红色圆圈。

　　“这些地点，埋有‘噬魂幡’。”崔钰声音阴冷，“进入秘境后，分头行动，激活所有噬魂幡。待百幡成阵，这幻月秘境……就是我们的狩猎场。”

　　“判官大人，若被朝廷发现……”一名弟子犹豫。

　　“发现又如何？”崔钰冷笑，“只要计划成功，整个江南都将落入我幽冥道掌控。到时候，朝廷？不过是具空壳罢了。”

　　另一边，少林慧明、武当清虚等正道翘楚也聚在一起，商议结盟之事。

　　“秘境凶险，单独行动恐遭不测。”清虚道长道，“不如我们正道宗门暂时联手，先确保晋级名额，再做内部竞争。”

　　慧明禅师点头：“阿弥陀佛，正该如此。不过，那些邪道修士……”

　　“见一个，杀一个。”峨眉派一位女剑修冷声道，“绝不能让他们拿到令牌，祸乱天下。”

　　更远处，白雨在周明、柳随风、楚红叶的陪同下走来。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

　　“白师妹，记住林师姐的话。”周明低声道，“拿到令牌就撤，不要恋战。”

　　“我知道。”白雨握紧手中新换的长剑——这是李严连夜为她寻来的“秋水剑”，虽不及原来那柄顺手，但也是上品法器。

　　她看向演武场中央那道逐渐成形的空间漩涡，那是幻月秘境的入口。漩涡周围灵力狂暴，隐约可见其中山川虚影。

　　“武师兄，等我。”她在心中默念。

　　辰时三刻，鼓声震天。

　　朱标登上高台，朗声道：“幻月秘境即将开启！所有参会者，持令牌依次进入！秘境开启三日，三日内，持晋级令牌走出秘境者，晋级下一轮！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空间漩涡骤然扩大，形成一个直径三丈的光门。

　　第一名参会者纵身跃入，身影消失。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光门。

　　黛玉按照林晓的指示，等到大半人进入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光门。在踏入光门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一个灰衣青年对她微微点头。

　　那是林晓。

　　黛玉深吸一口气，踏入光门。

　　眼前一花，景象骤变。

　　不再是演武场，而是一片原始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蟒蛇缠绕，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潮湿的气息。更诡异的是，天空悬挂着三轮月亮——一白一红一紫，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幻月秘境，名不虚传。

　　黛玉迅速取出寻踪盘，注入灵力。盘面浮现出十几个光点，代表附近的灵力波动。最近的一个在东北方向两里处，正在快速移动。

　　她按照计划，立即使用遁形符，身形渐渐淡去，气息完全隐匿。然后朝着东南方向——毒瘴林的方向，疾驰而去。

　　密林深处，一场猎杀已经开始。

　　一名散修刚找到一枚藏在树洞中的令牌，还没来得及高兴，背后就袭来一道剑光。他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但第二剑、第三剑接踵而至。

　　出手的是三名黑衣修士，招式狠辣，配合默契。

　　十招后，散修倒地，令牌被夺，胸口一个血洞汩汩冒血。

　　“第三个。”为首的黑衣修士擦拭剑上血迹，冷漠道。

　　类似的一幕，在秘境各处上演。

　　有人死在妖兽爪下，有人中毒身亡，更多的人，死在同类手中。

　　这就是修行界的残酷法则：资源有限，强者生存。

　　黛玉一路潜行，避开了三波争斗。她看到两名修士为了一株灵草大打出手，看到一名女修被藤蔓妖缠住吸干精血，也看到一只三眼魔狼叼着半具尸体窜入丛林。

　　但她没有停留，没有插手。

　　两个时辰后，她抵达毒瘴林边缘。

　　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雾气，美得令人心醉，也毒得令人胆寒。雾气中，隐约可见奇花异草，也隐约可见累累白骨。

　　黛玉服下解毒丹，运转青莲护体，一层淡青色光罩笼罩全身。然后，她踏入毒瘴。

　　雾气触碰到光罩，发出滋滋声响，但无法侵入。

　　她按照林晓给的地图，径直朝腐骨沼泽方向前进。

　　越往深处走，毒瘴越浓，能见度不足三丈。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松软泥泞，不时有气泡从泥沼中冒出，破裂后散发刺鼻的腐臭。

　　突然，寻踪盘剧烈震动。

　　盘面上，一个耀眼的光点出现在前方百丈处——那是强大的灵力波动，远超寻常金丹修士。

　　黛玉心中一紧，立即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前方雾气中，隐约传来打斗声，还有……野兽的嘶吼。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透过雾气缝隙，看到了令她心惊的一幕——

　　一只三丈高的七彩毒蛛，正与一名修士激战。那修士赫然是幽冥道的一名弟子，手持哭丧棒，周身黑气缭绕，召唤出三具僵尸围攻毒蛛。

　　而毒蛛身后，是一个巨大的蛛网，网中央，一枚金色令牌闪闪发光。

　　黛玉瞳孔收缩。

　　令牌就在眼前。

　　但那个幽冥道弟子，是金丹中期修为。加上三具铜尸，实力足以媲美金丹后期。

　　硬抢，胜算不大。

　　她躲在暗处，观察战局，大脑飞速运转。

　　林姐姐说过：避战，寻机，后发制人。

　　现在，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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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第4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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