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尊等得起

　　永夜天牢最深处的寂静，是被一阵做作的、清越的玉磬声敲碎的。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掠过冰冷厚重的玄黑石壁，荡开层层叠叠、足以隔绝化神期修士神识探查的禁制光华，精准地落到那间最为特殊的“牢房”门前。

　　牢房内，凌玄斜倚在一张以万年温玉和九天云锦铺就的软榻上，双眸微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身旁小几。小几上，一套紫砂茶具正氤氲着袅袅热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悟道茶香，与这修真界谈之色变的绝地牢狱氛围，格格不入。

　　玉磬响到第三声，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进来吧，苏圣女。你每次来都要敲这么三下，不嫌麻烦？”

　　玄铁掺杂星辰砂打造的沉重牢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门外，站着一位白裙女子，身姿窈窕，容颜绝丽，只是那张脸上如同覆着一层万载不化的寒冰，眸色清冷，正是仙道魁首宗门——太上一脉当代圣女，苏慕清。

　　她手中提着一个寒玉雕成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入，对凌玄那近乎挑衅的慵懒姿态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每日例行的公事。

　　“今日是‘九转还魂草’熬制的凝神羹，辅以三千年份的‘冰心雪莲’花瓣。”苏慕清将食盒放在小几上，打开，取出一只玉碗，碗内羹汤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碧色，灵光流转，香气扑鼻。这等足以让外界大能打破头的疗伤圣药，在她手中却寻常得像是一碗白粥。

　　凌玄终于掀开眼帘，瞥了那碗羹汤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有劳圣女费心。不过天天都是这些，腻了。明天换点清淡的，比如‘万年石乳’或者‘九天清露’之类的就行。”

　　苏慕清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清冷的眸光扫过凌玄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魔尊倒是会挑。万年石乳宗门库存不多，九天清露需至九天罡风层采集，明日恐来不及。”

　　“无妨，本尊等得起。”凌玄接过玉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苏慕清微凉的指尖，后者如触电般迅速收回手，袖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脸上却依旧冰封不动。

　　凌玄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慢条斯理地品尝起羹汤。药力化开，如同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滋养着他曾被仙门至宝重创的魔魂。被镇压在这永夜天牢，名义上是受刑，可这待遇……恐怕比他在魔宫时还要精细几分。

　　喝完羹汤，他将空碗递回。苏慕清接过，收拾好食盒，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只在门口时，留下淡淡一句：“三日后，是‘玄阴塑魂丹’。”

　　牢门再次无声闭合。

　　凌玄重新躺回软榻，感受着体内又凝实了一分的魂力，嗤笑一声：“仙门正道……呵，倒是比本尊麾下那些蠢货会伺候人。”

　　他闭上眼，神识沉入体内。当初被那四个老家伙联手打入此地，魔元溃散，元神濒临碎裂，确实是奄奄一息。仙门魁首向整个修真界宣告魔尊伏诛，普天同庆。谁能想到，这永夜天牢非但不是他的葬身之地，反而成了他最佳的疗伤和……嗯，度假之所？

　　苏慕清每日送来顶级灵药固本培元，那个妖女曲玲珑，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总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天材地宝，帮他修补受损的经脉和元神，手法刁钻却极为有效。还有那个总是一脸怯生生、仿佛受惊小鹿般的太上一脉小师妹叶瑶光，每隔几天就会红着脸跑来，用她那双柔软的小手，运转精纯的太上道韵，为他梳理体内因为力量冲突而偶尔产生的滞涩。

　　这日子，除了活动范围小点，简直快活似神仙。修为非但没废，反而在三种不同属性、却都精纯至极的灵力滋养下，隐隐有了突破桎梏、更进一步的迹象。

　　“只是，这戏……也该唱到头了。”凌玄心中冷笑。仙门那些老家伙，绝不可能一直放任他“安稳”地待在这里。最近的禁制波动，明显频繁了许多，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正思忖间，一股熟悉的、带着魅惑香气的微风拂过耳畔。

　　“哟，我们尊上大人，今日气色更胜往昔呢~”娇笑声响起，一道火红色的窈窕身影如同没有骨头般，凭空出现在榻边，正是妖女曲玲珑。她指尖夹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表面有金色火焰纹路的果子，“刚摘的‘朱焰金鳞果’，对修复元神暗伤有奇效，人家可是差点被守护凶兽撕碎呢，尊上要不要尝尝鲜？”

　　凌玄睁开眼，看着曲玲珑那张艳绝人寰、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的脸，伸手接过果子，指尖在她滑腻的手背上轻轻一划：“本尊看你精气饱满，不像被凶兽追的样子。说吧，这次又顺手牵羊，摸了仙门哪个宝库？”

　　曲玲珑咯咯直笑，顺势就要往凌玄身上靠：“尊上真是明察秋毫~不过嘛，人家可是真心实意来送温暖的。”她目光扫过凌玄，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某种更深沉的意味，“看尊上恢复得这么好，人家就放心了。仙门那些老古董，最近动静可不小，怕是忍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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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梁小丑，何足挂齿。”凌玄将朱焰金鳞果丢入口中，一股炽热却温和的药力瞬间化开，融入元神。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既然来了，就给本尊捏捏肩。苏慕清那冰块脸，下手没轻没重。”

　　曲玲珑媚眼如丝，正要依言上前，牢门外却传来一阵细碎犹豫的脚步声。

　　紧接着，牢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正是叶瑶光。她看到榻上的凌玄和几乎要贴上去的曲玲珑，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是受惊的兔子，结结巴巴道：“凌、凌玄哥哥……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我、我过会儿再来……”

　　凌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朝她招招手：“无妨，进来吧。正好本尊觉得经脉有些凝滞。”

　　叶瑶光闻言，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小跑进来，跪坐在榻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运转起精纯平和的太上道韵，小心翼翼地按在凌玄的背心。那轻柔的力道，与曲玲珑刻意带着挑逗的揉捏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舒畅。

　　曲玲珑撇撇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给凌玄捶腿。

　　一时间，这间奢华得过分的“牢房”内，气氛诡异又和谐。魔尊闭目享受，左边是妖女妩媚侍奉，右边是仙子温柔疗伤。若让外人瞧见，定要惊掉下巴。

　　然而，这份诡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永夜天牢那号称可挡真仙的层层禁制，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琉璃，爆发出刺目欲裂的光芒，然后寸寸碎裂！狂暴的灵气乱流席卷而下，吹得牢房内的纱幔疯狂舞动，连温玉云榻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来了。”凌玄缓缓睁开眼，眸中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深渊般的冰冷与戏谑。

　　叶瑶光吓得小手一抖，下意识抓紧了凌玄的衣袖。曲玲珑则娇笑一声，非但没躲，反而贴得更近，饶有兴致地看向牢门方向。

　　“轰隆！！！”

　　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牢门，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从外部强行轰开！碎石混合着禁制碎片四处飞溅！

　　刺眼的天光（或许是某种法术光芒）涌入，照亮了牢房内的一切。

　　烟尘弥漫中，四道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影，并肩站立在破碎的牢门之外。正是仙门四大长老！他们须发皆张，袍袖鼓荡，周身灵光闪耀，显然是全力出手，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个“苟延残喘”的魔头彻底碾碎，以正视听，告慰天下！

　　为首的大长老须发皆白，面容威严，手持拂尘，声若洪钟，带着裁决般的肃杀：“魔头凌玄！伏诛之时已至！还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四位长老，八只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牢房内的景象，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预想中魔头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画面没有出现。

　　没有锁链加身，没有刑具折磨，甚至没有半点囚徒的凄惨。

　　只见凌玄好整以暇地斜倚在云床之上，姿态慵懒依旧，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破门，只是打扰了他小憩的噪音。他甚至还抬手，拂了拂被气流吹乱的一缕鬓发。

　　而在他身后，那位以冷傲着称的自家圣女苏慕清，正捧着一盏香茗，面无表情地侍立一旁。

　　在他身侧，那个艳名远播亦恶名昭彰的妖女曲玲珑，纤纤玉指正搭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更让他们心脏骤停的是，跪坐在榻边，那个他们一向认为最是纯洁无瑕、温柔善良的小师妹叶瑶光，此刻正抬起一张红晕未褪的小脸，望向他们，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丝……歉意和担忧？

　　然后，他们听见叶瑶光用那软糯甜美的嗓音，怯生生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开口问道：

　　“那个……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四长老……现在投降，还、还来得及吗？”

　　四大长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威严的表情僵在脸上，准备好的诛魔宣言卡在喉中，澎湃的灵力滞在经脉。四位站在修真界顶端、跺跺脚四方震颤的大能，如同四尊突然断了线的木偶，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超乎理解、荒诞至极的一幕，几乎击碎了他们数千年来形成的所有认知。

　　凌玄轻轻推开了曲玲珑的手，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目光扫过门外那四张写满惊骇与茫然的老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冰寒，却又带着无尽玩味的弧度。

　　他终于，等到了这出戏的最高潮。

　　“本尊的茶，”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失魂落魄的长老耳中，“快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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