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内部清查

　　北境的寒冬，是一场对生存意志的终极考验。当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暴风雪如期而至，天地间便只剩下呼啸的白毛风和吞噬一切声响的厚重积雪。饮马河彻底封冻，冰层厚达数尺，足以承载奔马；山峦、道路、营垒，所有的一切都被覆盖在齐膝甚至齐腰深的雪被之下，举目四望，唯余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白死寂。

　　北辰军大营仿佛成了一座被冰雪封印的孤岛。士卒们除了必要的轮值哨戒，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努力保暖的营帐或屯兵洞内，靠着储备的柴炭和彼此体温艰难抵御着无孔不入的严寒。呵气成冰，金属甲胄冰冷刺骨，若不戴手套触碰，瞬间便能粘掉一层皮肉。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已停止，生存，成为了唯一的主旋律。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被严寒冻结的宁静之下，一股潜藏的暗流，却并未因低温而凝固，反而在密闭的空间和压抑的氛围中，如同冰层下的毒鱼，更加诡异地游弋、扩散。

　　**一、流言复炽：冰封下的毒蔓**

　　最初的流言，是关于韩承志的。

　　“听说了吗？韩将军那边……好像私下里和草原王庭有来往……”

　　“不会吧？韩将军可是老王爷旧部！”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饮马河大战时他在哪儿？要不是他放水，咱们能被抄了后路？”

　　“我有个同乡在踏白营，他说前几日有兄弟冒死靠近韩将军的防区侦察，看到有身份不明的人从那边出来，往北边去了……”

　　“真的假的？这可不能乱说！”

　　这些窃窃私语，起初只在少数营帐的火塘边、在领取冻得硬邦邦的口粮时短暂流传，声音压得极低，伴随着警惕的眼神。但很快，如同雪原上的火星，在缺乏其他信息和娱乐的闭塞环境中，迅速引燃了更多人的猜疑与不安。韩承志所部在此前战斗中的“不作为”，以及至今未与主力汇合的暧昧态度，成为了流言最好的温床。

　　紧接着，更加恶毒、指向性更明确的流言开始悄然蔓延，这一次，目标直指萧北辰本人。

　　“……咱们这位大都督，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厉害的武功和兵法？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我听说……他可能根本不是老王爷的亲孙子！是当年从外面抱养来的，身世不明！”

　　“还有人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就跟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有接触，好像……跟宫里有关？”

　　“宫里？难道是……那位？”有人用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意指皇帝。

　　“嘘！不想活了？！不过……要是真的，那他拿着‘如朕亲临’的金牌，岂不是……”

　　这些流言更加隐晦，更加阴险，将萧北辰惊人的崛起与其身世、与皇权隐秘联系起来，暗示他可能怀有异心，或者本身就是某个巨大阴谋的棋子。在“如朕亲临”金牌带来的巨大权威之下，这种流言如同隐藏在荣耀光环下的阴影，更具腐蚀性。

　　甚至，一些关于物资分配不公、军官克扣、某些部队被当成炮灰的抱怨和谣言也混杂其中，进一步加剧了营中底层士卒的焦虑与不满情绪。严寒、闭塞、对未来的不确定，使得人心变得格外脆弱，极易被这些来路不明的“耳语”所煽动。

　　**二、大都督的决断：冰层下的烈火**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里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萧北辰冷峻的侧脸。他听着“影”面无表情、却字字清晰的汇报，关于营中最新流传的各种版本的流言，尤其是那些针对他身世和忠诚的恶毒揣测。

　　赵铁鹰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不是萧北辰在场，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揪出那些嚼舌根的家伙军法从事。其他几位将领也是面露愤慨与忧色。

　　“大都督！”赵铁鹰忍不住低吼道，“让老子去查！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个揪出来，剁碎了喂狼！看谁还敢乱我军心！”

　　萧北辰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帐边，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角，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凛冽寒风瞬间灌入，让他精神一振。他望着帐外那被风雪笼罩、一片混沌的世界，左眼深处的星璇缓缓流转，感知着营地中那无数道或忠诚、或彷徨、或隐藏着恶意的气息。

　　流言，不会凭空产生，更不会在严寒闭塞中如此有组织、有针对性地传播。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甚至多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查，自然要查。”萧北辰放下门帘，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但不是像赵将军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抓人。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主谋隐藏得更深，甚至可能引发营啸。”

　　他目光扫过众将：“敌人希望我们内部混乱，希望我们自乱阵脚。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在北境与草原接壤的漫长防线上划过：“外部，有草原联军虎视眈眈；内部，有韩承志部动向不明；如今，这营中又生出了蛀虫。这个冬天，我们面临的考验，远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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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萧北辰看向那如同融入阴影中的身影。

　　“在。”

　　“我命你全权负责此次内部清查。”萧北辰的声音斩钉截铁，“调动所有可信的暗辰卫，启用我们在各营中埋下的‘静子’。目标：锁定流言源头，查明传播路径，找出隐藏在军中的奸细，尤其是……可能与外界有勾结者。”

　　“是！”“影”躬身领命，没有任何多余言语。

　　“记住，”萧北辰补充道，“要隐秘，要精准。没有确凿证据，不得轻易动任何人。我要的，不是杀几个散布流言的小卒，而是揪出他们背后的黑手，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以及……他们是如何与外界联系的。”

　　“属下明白。”“影”的身影微微晃动，下一刻，便已从帐中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三、暗影行动：无声的狩猎**

　　“影”的行动，如同其名，在无声无息中展开。他没有调动大队人马，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中层军官。暗辰卫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悄然渗透到北辰军的每一个角落。

　　一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士卒——或许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老兵，或许是那个手脚勤快、乐于助人的火头军，或许是那个负责喂养马匹、看似憨厚的马夫——在接到特定的、只有他们自己能理解的暗号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开始以另一种视角，默默地观察着身边的人和事。

　　他们记录下哪些人在特定时间离开营帐，与谁有过短暂的、看似不经意的接触；他们留意着哪些人在篝火旁说话最多，眼神最是闪烁；他们甚至能分辨出，某些流言最初是从哪个营区、哪个时间段开始流传的。

　　与此同时，“影”亲自带领几名最精锐的暗辰卫，将目光投向了营地与外界的联系通道。尽管大雪封路，但并非完全隔绝。仍有极少数胆大包天或被特殊使命驱动的信使、商贩（伪装），试图在风雪的间隙，穿越封锁线。营地所需的某些特殊药材、与外界的情报传递，也依赖着这些极其隐秘和危险的渠道。

　　“影”盯住了这些“毛细血管”。他们在可能的渗透路线上设下隐蔽的观察点，记录下任何试图穿越边界的身影；他们检查每一批运入营地的物资，寻找可能夹带的密信或异常物品；他们甚至利用缴获的草原猎鹰，尝试反向追踪可能存在的空中信使。

　　这是一场在冰天雪地中进行的、无声的狩猎。猎手与猎物，都隐藏在厚厚的伪装之下，比拼的是耐心、细致，以及对细节的洞察力。

　　**四、线索浮现：韩承志部的阴影**

　　清查工作进展得并不快。流言传播路径错综复杂，如同雪地上的足迹，很快就会被新的风雪掩盖。但“影”和他的暗辰卫，还是从纷乱的线索中，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首先，关于韩承志的流言，其源头似乎并非单一。一部分确实源于士卒们对后方遇袭的恐惧和不解自发产生，但另一部分，尤其是那些细节丰富、指向性极强的版本，则明显是被人有意植入和放大的。传播这些流言的人，手法相对粗糙，多是一些在原飞云关部队中不得志、对整编心存不满的低级军官或老兵油子。他们似乎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尚需深挖。

　　其次，那些针对萧北辰身世和忠诚的恶毒流言，其传播路径则要隐蔽和精巧得多。源头难以追溯，往往是在不同营区几乎同时出现不同版本，仿佛有多个源头在同步散发。传播者也更加谨慎，多是利用私下闲聊、甚至是通过某些看似无意的“梦话”、“醉话”来进行渗透，极难锁定具体人员。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会留下痕迹。

　　一条关键的线索，来自于对营地与外界的监控。一名暗辰卫“静子”在负责检查一批从后方运来的、据说能预防冻伤的药材时，在一个装药草的麻袋夹层中，发现了一小卷用油布包裹、以密写药水书写的绢帛。经过“离火”的谨慎处理，绢帛上显现出几行简短却令人心惊的信息：

　　“韩部异动，接触疑似草原使者。萧之位，朝中非议甚多，太子尤忌。可伺机而动，乱其内，则北境可图。”

　　信息没有落款，但其内容，却与营中流传的部分核心谣言高度吻合！这证实了，的确有外部势力在试图干涉北境内部，并且，其触角已经伸到了后勤补给线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路负责监视韩承志所部方向的踏白营斥候，冒死传回一条用信鸽送来的加密信息：他们在韩承志防区外围，发现有小股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人马活动痕迹，其行动模式，不像是草原游骑，反而更像是……专业的渗透人员。

　　内部清查的线索，与外部敌营的动向，在这一刻，隐隐交织在了一起。韩承志的异常，朝中太子的忌惮，草原王庭的渗透……一张阴谋的大网，似乎正从多个方向，向着北辰军笼罩而来。

　　**五、锁定目标：阴影中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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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合多方情报，“影”逐渐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几个关键节点上。

　　一个是负责部分后勤采办的一名参军，此人并非北境出身，据说是从京城某位大人物的门下推荐而来，平日里处事圆滑，与各方关系似乎都不错。那条夹带密信的药材，正是经他之手验收入库。

　　另一个，是原飞云关部队的一名司马，在整编后担任了不太重要的闲职，但他在旧部中仍有不小影响力，且多次被发现与那名参军有过“偶遇”和私下饮酒。营中关于韩承志的一些细节流言，最初似乎都是从与他交好的几个老部下那里流传出来的。

　　还有一个，则更加隐蔽。是一名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的文书官，负责誊写和分发一些不重要的文书。但他有一个不起眼的习惯——每晚熄灯前，都会借口检查火烛，在营区内独自溜达一圈。“影”的人发现，在他溜达的路径上，有几个特定的、易于藏匿小物件的角落。

　　这些人，单个看起来似乎都无足轻重，构不成太大威胁。但当他们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并指向外部势力时，其破坏力便不容小觑。他们就像是隐藏在冰层下的裂缝，平时难以察觉，一旦受到外力冲击，便可能导致整个冰面的崩塌。

　　“影”没有立刻动手抓人。他在等待，等待更多的证据，等待这些人与其背后主使者联系的更直接证据，或者，等待他们进行下一步更大动作时，再行收网。他要的，不是几条小鱼，而是要将整个潜伏的谍网，连根拔起。

　　萧北辰在听取了“影”的详细汇报后，沉默了许久。他走到帐中那面供奉着圣旨和金牌的案桌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沉重的“如朕亲临”金牌。

　　内忧外患，暗流汹涌。这个冬天，不仅要与天争命，更要与人斗智，与鬼蜮伎俩周旋。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厚厚的帐幕，仿佛看到了那漫天风雪之后，无数双隐藏在阴影中、充满恶意的眼睛。

　　“继续监视，按兵不动。”他最终下令，声音冰冷如铁，“让他们动。我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清查，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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