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次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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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洛阳城里,要说这帮子士族们最喜欢看什么,那不是打仗,也不是女人。他们就喜欢看皇帝受罪。

  受罪,那叫守礼。

  正元二年,正月,天子按周礼行祭祀大典。曹髦穿着那套繁琐到能绊死骆驼的礼服,站在祭台上,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祭祖,倒像是在演一出被反复排练了八百年的木偶戏。

  日头正好,洛水之上,寒风倒是挺给面子,没怎么刮。

  底下跪着黑压压一片人,老少爷们儿,从公卿到庶民,都伸着脖子瞧。看什么?看天子是不是真把那套规矩给吃透了,是不是真按照祖宗的祖宗的规矩,三跪九叩,一个指头都不能错。

  这帮子人,心里头门儿清,这江山是司马师的,但规矩,那还是他们这些老朽的。只要皇帝还肯弯腰,这面子上,他们就还能撑得住。

  曹髦自然是把这套规矩演得滴水不漏。

  从穿衣到起驾,从祝文到献祭,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谦卑的、近乎虔诚的缓慢。

  越慢,越显得庄重。越庄重,越能堵住那帮老头子的嘴。

  周恺站在侧边,看着天子那张在寒风中显得略微苍白的脸。他心里清楚,这位年轻的主子,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他明白,在这世道上,虚头巴脑,往往比真刀真枪更致命。

  “天子仁德,恪守旧制,谦逊有加。”

  “大魏有福,有福啊!”

  恭维的话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向了士族集团。王沈和王业站在人群中,脸上挤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感动。他们知道,这是天子在向他们这群“识时务者”递橄榄枝。一个能把戏演好的皇帝,总比一个只会光着膀子乱砍人的皇帝要好应付得多。

  祭祀结束,曹髦回宫,换下那身重得像铠甲一样的礼服,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三斤。

  他没休息。他知道,表演完了,就得做点真格的。

  “陛下,这是兵部库司上月入库的军备清册,”李昭递上一卷竹简,他看上去比曹髦还紧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不必看这些。”曹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那些数字,都是些老黄历。真正要紧的,是管这些数字的人。”

  他拿起桌上那张薄薄的,写着一个名字的纸片。

  “焦伯手下,有个叫陈固的小吏。寒门出身,精通算学,但性子沉闷,不善言辞。” 曹髦轻轻敲着桌沿,看着李昭,“把他调到哪里去,最合适?”

  李昭瞬间领会了天子的意思。

  这军备库司,那是司马师的命根子。从铠甲到粮草,所有的调动和损耗,都得从这里出账。司马师安插的心腹,那都是一等一的硬茬子,想直接动他们,那是痴人说梦。

  但陈固——一个沉闷,只会算账的寒门小吏。

  “陛下,不如让他去负责——军备记录的校对与核销,”李昭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兴奋,“近来淮南战事将起,军需文书必多有纰漏。让他以‘整顿吏治,防止挪用’的名义插进去,只负责核对对外的账目。”

  说白了,就是让他去当一个默默无闻的会计。一个只会趴在账簿上,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人物。

  “好。” 曹髦笑了笑,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冷冽的自信,“告诉陈固,不必他做英雄。他的任务,是记账,是把那些被司马师藏起来的数字,一个不落地,抄录下来。”

  这天下,什么东西最不值钱?英雄。什么东西最有用?是藏在英雄背后的,那些不起眼的数字和人名。

  这是曹髦的第一次试探,像一根极细的钢针,扎进了司马师的皮肉里。从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开始放血。

  许昌。

  司马师的车驾一路疾行,马车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却依然无法驱散他心头那股躁意。

  他已经感觉到了,淮南的风,有点不对劲。

  不是因为文钦那狗东西又骂了自己几句,也不是因为毋丘俭又递上了几封没用的奏疏。而是,太安静了。

  “洛阳那边,可有异常?” 司马师闭着眼,声音沙哑。

  跟在身边的贾充,躬身道:“回大将军,一切如常。天子最近忙着祭祀。他恪守周礼,衣着简朴,赢得不少士族称赞。文书上,倒是多了一桩小事。”

  “说。”

  “兵部库司,天子以整顿军备记录为由,安插了一位小吏进去,说是要清点库存,防止账目混乱。一个叫陈固的寒门小吏。”贾充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一个芝麻大的官,大将军不必在意。”

  司马师猛地睁开眼,那只被眼疾折磨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

  一个祭祀,一个核账的小吏。

  天子仁德,恪守礼制,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但把手伸进兵部库司,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那可就是动刀子了。

  他司马师掌权以来,洛阳城的那个小皇帝,一直像个被阉割了的玩偶。突然之间,开始演戏,开始管账。

  “这小孩,到底想干什么?” 司马师捏紧了手中的佩刀,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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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以忍受皇帝的懦弱,可以忍受皇帝的抱怨,但他绝不能容忍皇帝的聪明。

  一个寒门小吏,一个看似无害的账目核对。

  司马师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三遍,他确信,这个陈固,查不到任何关键的东西。自己埋下的心腹,不可能被这种小角色撼动。

  可是,他越想,心头就越堵得慌。这天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阴损的招数?他想知道什么?他能查到什么?

  “派人,去查查这个陈固,三代。” 司马师厉声命令道。

  贾充愣了一下,一个核账的芝麻官,有必要查三代吗?

  “遵命。” 贾充没有多问。

  司马师揉了揉额角。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那点眼疾,跟心头的这股子不安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洛阳城的那个孩子,没有用刀,也没有用箭。他只是用了一件最不值钱的东西: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来搅乱了自己的心神。

  他忽然意识到,这趟去许昌,表面上是去平定淮南的蠢货,但实际上,他已经踏入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而织网的人,正站在洛阳的宫殿里,微笑着,看着他被猜疑一点一点吞噬。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 司马师催促道。淮南的叛乱前不久已经被探子截获,传到这位大将军耳朵里了他必须尽快赶到许昌,他必须把淮南的乱子立刻按下去。他不能让任何人,有时间去思考,去猜。

  他要用绝对的军权,碾碎一切的猜疑。

  然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洛阳城里,那张被曹髦布置下的巨网,已经开始收紧。

  第一个渔获,不是人头,而是一份,关于淮南军需,略微有些提前的调拨记录。

  那份记录,将在司马师到达许昌前,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悄悄塞进他随军文书的夹层里。

  上面没有批注,没有解释。

  只有一份让人心烦意乱的,时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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