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宗亲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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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54年,洛阳,秋末。

  宫里的日子,最怕的就是没有变化。变化就意味着麻烦,意味着有人活腻了。

  曹髦(陈景)在太极殿偏殿里待着,面前摊开的是一套古籍,他正装模作样地批注。批注的内容没人看得懂,大多是关于古时律法的冷僻争论,这很好,越是让人觉得无聊,就越安全。

  李昭回来了,带着一身洗不净的宫外尘土。

  那家伙进殿的时候,腰板儿还是挺得笔直,但眼神里藏着的东西,比夜里的洛水还要浑浊。他先是按照规矩行大礼,然后才用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低语,把带回来的消息塞了过来。

  “陛下,王经已入京,现安置于尚书台附近。太傅已授意,让他先熟悉政务,不日便可接任。”

  接任。曹髦心里冷笑。这哪是接任,这是司马师扔进来的一块肉骨头,看谁先被噎死。王经这个人,正直得跟块石头似的,棱角分明,放在太平盛世是美德,放在这烂泥潭里,就是毒药。

  “大将军那边呢?”

  李昭压低声音:“大将军近日身体抱恙,眼疾复发,疼痛难忍。听闻是夜不能寐,正在广寻名医。”

  疼吧,越疼越好。

  那只手抓得太紧了,现在疼起来,注意力自然就会分散。曹髦知道,司马师的眼疾,最终会成为司马家族权力交接的契机,也会成为他喘息的第一道口子。

  “宗亲那边,最近可有动静?”曹髦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的膳食。

  李昭的神色微微一滞,似乎对这个提问感到困惑。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低声说:“回禀陛下,自大将军上次清理过后,曹氏宗亲大多闭门谢客,每日就是饮酒清谈,再不然就是抄写佛经,无人敢议政事。”

  没人敢议政事,这话说得真是漂亮。

  这帮宗亲,当年跟着曹操打天下,现在却变成了被圈养的猪。他们有血脉,有爵位,有祖宗的荣耀,可就是没有那股子把刀架到司马师脖子上的勇气。

  “去请曹羲入宫。”曹髦拿起案上的玉质镇纸,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就说,朕新得了一幅东汉古画,想请他来品鉴一二。”

  曹羲,一个远房的叔父,早年也曾参与军务,后来被司马懿以“不擅政事”为由,逐渐削去实权。他现在是曹氏宗亲里,少数几个还敢在宫宴上多喝两杯、大声说话的人。

  然而,敢大声说话,不代表敢大声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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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羲来的时候,一身儒雅的装扮,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颓废。他躬身行礼,动作娴熟而僵硬,像个训练有素的戏子。

  偏殿里燃着上好的沉香,气氛静谧。曹髦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叔父请看,这山势,这笔法,你觉得如何?”

  曹羲端详半晌,捋了捋胡须,摇头叹息:“陛下,老臣只懂马蹄刀枪,这画中丘壑,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叔父不必谦虚。你我宗亲,今日只谈风雅,不谈朝政。”曹髦温和地笑了笑,亲自递上了一盏热茶。

  曹羲接过茶盏,手微微颤抖,他当然知道皇帝的意思。在这座宫殿里,不谈朝政,才是最谈政事的时候。

  “如今洛阳城中,士人清谈成风,大家都在谈玄论道。叔父觉得,这到底是魏之幸,还是魏之不幸?”曹髦慢悠悠地问,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

  曹羲端着茶,轻轻吹着浮沫,良久,才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陛下,老臣以为,这谈玄论道,是好事。”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涩,“人要是太明白了,心里就容易生出郁结。不如糊涂些,谈谈老庄,谈谈清虚,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若是非要谈那家国大事……”

  他的声音卡住了,没有说下去。

  曹髦接话道:“非要谈家国大事,就会触及某些人的逆鳞,是吗?”

  曹羲吓得猛地把茶盏放在案上,茶水溅出了一点,他急忙起身跪拜:“陛下,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说,如今政局平稳,大将军雄才大略,陛下只需潜心修学,将来必成一代明君。”

  他把司马师吹捧得天花乱坠,把自己摆到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位置。他的忠诚,已经和他的恐惧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懦弱的圆滑。

  曹髦看着他,心里明白。血缘,在这权力场里,屁都不是。

  这帮人不是没有骨气,是骨气已经被二十年的高压政治,碾成了粉末。他们看到的是司马懿的手段,是曹爽被灭族的惨剧。他们忠于曹氏,但更忠于自己的性命。

  “罢了,叔父请起。”曹髦示意他坐下,语气中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今日朕本想向叔父请教一些治国之道,现在看来,是朕心急了。”

  曹羲松了一口气,赶紧又吹捧了几句皇帝的孝道和文学造诣,然后急匆匆地告辞离去,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那幅“山水画”活活压死。

  等他走后,曹髦一个人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指望这帮宗亲?

  他们都是一盘散沙,甚至连“沙”都算不上,只是一堆被碾碎的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曹髦终于确定,他的盟友,绝不会是这帮只知道谈玄论道的世袭贵族。

  权力,必须从泥土里挖出来。寒门,那些被压制、被漠视,却又精通实务的官吏和将领,才是他未来能倚仗的刀。

  李昭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等着。

  “李昭,”曹髦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动,“去查一查,朝中那些军务精通,却又得不到司马师重用的人,都有哪些。尤其是,那个叫耿定的。”

  他的目光透过殿门,望向遥远的北方。

  王经这枚棋子已经到位,正准备在尚书台里掀起第一波小小的涟漪。司马师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

  而他,则要开始招募自己的刀了。

  那些在阴影里蛰伏已久,不甘心只做个旁观者的武人,很快,就会听到一个低沉的召唤。

  洛阳的雨,应该马上就要落下来了。他要的不是湿润,是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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