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坐标定位——迷雾海湾

　　脚下湿滑的木板延伸向迷雾深处，林凡每一步都踩在浸透海水的腐朽木板上，发出“嘎吱——咕唧——”的粘腻声响。手提箱的金属把手冰冷刺骨，但此刻却是唯一能让他确信自己仍持有“现实世界物品”的触感。

　　徽章的银光仅能照亮半径不足一米的范围，光晕边缘被浓雾吞噬，形成一道模糊的边界。灵视全开的状态下，世界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真相：那些看似随机的雾气，实则是由无数细微的灵体碎片、溃散的情绪流以及某种……活着的、缓慢呼吸的黑暗物质构成。惨白的碎片呢喃着溺毙时的绝望，暗红的怨恨像水母般在气流中舒张收缩，而最深处那些粘稠的幽暗，则用无形的“目光”跟随着他。

　　走了大约十分钟——时间在这里难以精确衡量，林凡停下脚步。

　　脚下的甲板到头了。

　　不，准确说，是这段漂浮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甲板残骸，连接上了另一片更大的、倾斜的结构。他蹲下身，银光照亮连接处：断裂的木板被粗大、湿滑、呈现暗绿色的缆绳粗暴地捆扎在一起，缆绳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倒刺和吸盘状的疤痕。这不是人类的绳结技术，倒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触手，在漫长岁月里将两片残骸“缝合”在了一起。

　　抬头向前望去。

　　迷雾略微稀薄了些，灵视视野中，那艘巨船的轮廓更加清晰。

　　“深渊号”——这个名字毫无缘由地闯入林凡脑海，仿佛它本就刻在那里。船体比远观时更加巨大，倾斜角度接近四十度，左侧船舷几乎贴在水面——如果这片浓雾之下真的是“水”的话。船身木料呈现沥青般的漆黑，覆盖其上的蠕动附着物此刻看得分明：那是由无数细小贝壳、钙化管虫、纠缠的海藻以及……嵌在它们缝隙间的、半腐烂的鱼类和人类残肢共同构成的“生物地毯”。它们在呼吸，缓慢地起伏，分泌出粘稠的、散发刺鼻氨水气味的液体。

　　而吸引林凡目光的，是船舷上一个相对“干净”的区域。

　　那里有一道大约三米宽的缺口，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炸开，边缘焦黑卷曲。缺口处，延伸出一段同样由腐朽木板和怪异缆绳拼接而成的、歪歪斜斜的浮桥，一直延伸到林凡脚下这片残骸的边缘。浮桥尽头，距离他只有不到五米。

　　浮桥入口处，钉着一块锈蚀的铁牌。徽章银光扫过，勉强能辨认真体剥落的字迹，但灵视视野中，那铁牌上却残留着清晰的、暗红色的灵能刻痕：

　　【生者止步，亡者通行】

　　【登船费：一段记忆，或一寸血肉】

　　字迹下方，画着一个简陋的符号——一个圆圈，内部有三道波浪线。林凡认出这个符号，在便利店的基础培训资料里见过，代表“深渊契约，强制交易”。

　　召唤感变得更加强烈了。胸口徽章的温度已经接近灼烫，那船中便利店的光芒在灵视中稳定地闪烁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但同时，一种本能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警告也在尖啸——危险！极度危险！那光不是救赎，是陷阱，是诱饵！

　　林凡没有贸然踏上浮桥。他后退两步，将手提箱平放在相对干燥的木板上，蹲下身，按下两侧的暗扣。

　　“咔哒。”

　　箱盖弹开。

　　内部衬着深灰色防震海绵，整齐嵌放着四件物品，每件旁边都有一张泛黄的标签纸。

　　第一件：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黄铜罗盘，表面布满铜绿，玻璃罩下有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枚极其纤细的银针。标签上书——【C级-执念罗盘】。说明：注入微量灵能激活，指针将指向附近最强或最执着的“意念源”。注意：可能指向危险，可能被强大怨念干扰，使用时间过长可能导致自身情绪被吸附。

　　第二件：一枚用红绳串起的黑色木珠，珠子表面天然纹路像一只闭合的眼睛。标签——【C级-镇魂珠（一次性）】。说明：遭遇中强度精神冲击或认知干扰时，用力捏碎，可暂时稳定神智，破除幻象（对S级以上效果微弱）。副作用：可能伴随剧烈头痛与短暂记忆空白。

　　第三件：一卷暗红色的丝线，缠绕在象牙轴上，线极细，近乎透明。标签——【B级-因果线（十米）】。说明：可短暂绑定自身与某“目标”（物体、地点或非实体存在），建立微弱因果联系，用于追踪、牵引或分担伤害。警告：强行绑定强大存在可能导致因果反噬，灵魂受损。慎用。

　　第四件：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罐头，表面没有任何标签，只有用黑色记号笔手写的潦草字迹：【备用粮】。林凡打开一条缝，浓烈的、混合了朱砂、硫磺和某种草药的气息涌出，里面是压得严严实实的深褐色肉干状物。他盖上盖子，知道这恐怕是某种能在极端环境下维持生命体征，但味道和副作用都堪忧的应急物品。

　　没有武器。经理的用意很明显：巡查使的首要任务是调查与评估，战斗是最后手段。

　　林凡取出【执念罗盘】，握在左手掌心，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灵能——觉醒后他勉强能操控的那一点——注入其中。

　　罗盘表面的铜绿突然剥落了一小片，玻璃罩下的蓝色液体开始泛起微光。那枚银针疯狂地旋转了几圈，然后猛地停下，针尖颤动着，死死指向……浮桥尽头，船舱缺口的方向。

　　但紧接着，针尖开始缓慢地左右摆动，幅度很小，像是在两个相近的目标之间犹豫。

　　一个目标，显然是那散发着强烈召唤感的便利店。

　　另一个目标……在下方？林凡将罗盘微微倾斜，针尖向下指的倾向更明显了。他走到残骸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头，徽章银光和灵视同时投向浓雾之下。

　　迷雾在下方翻滚得更加剧烈，银光只能穿透不到两米，灵视视野也受阻严重。但隐约能看到，下方并非空无一物。有巨大的、缓慢移动的阴影在深处滑过，轮廓难以辨认，只留下道道浑浊的尾迹。海腥味中混合了更浓的、有机物腐败的甜腻气息。

　　罗盘的指针，就在指向船舱和指向下方迷雾之间，轻微地来回摆动。

　　“两个强烈的‘执念源’……”林凡皱眉。一个可能是便利店本身，或者里面困住的东西。另一个，在这片海的深处？还是……在这艘船的底部？

　　他收起罗盘，目光再次落向浮桥入口的铁牌。

　　【登船费：一段记忆，或一寸血肉】

　　这显然是一种规则。在这类异常空间里，规则必须被遵守，或者至少，必须被理解后才能尝试规避或利用。

　　林凡抬起右手，凝视自己的食指。一寸血肉……他撕开一小截工装【夜行衣】的袖口，布料自动蠕动，露出下方的手腕皮肤。觉醒后，他的身体恢复力似乎增强了一些，但远未到快速自愈的程度。一寸血肉，足够造成一个需要时间愈合的伤口，在这地方，流血可能引来更糟糕的东西。

　　记忆呢？哪一段？是否由他选择？被取走的记忆会彻底消失吗？

　　就在他权衡时，左眼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视野边缘，灵视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在浮桥左侧下方，大约两米处的船体附着物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不是那些粘液的油光，而是更冷硬、更规则的光泽。

　　林凡俯下身，小心地挪到残骸边缘，尽量将徽章的银光投向那个方向。

　　那是半截……金属仪器？

　　卡在贝壳与腐烂海藻之间的，是一个扁平的、带有玻璃视窗的黄铜制物体，边缘有刻度，很像某种大型罗盘或气压计的部件。更重要的是，那东西表面虽然覆盖污垢，却依然能看出精致的锻造工艺，而且，没有那些附着物寄生其上——它们像是刻意避开了这个物体。

　　而在那金属部件旁边，船体黑木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不是自然破损，而是利器刻下的，刻痕很新，相对周围经年累月的腐蚀痕迹而言。刻痕组成一个箭头，指向斜下方，箭头上方还有一个潦草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点。

　　林凡呼吸微顿。

　　这个符号，他在总部指令传来的、沧溟巡查使最后的信号碎片中，“听”到过。那个嘶哑的男声在混乱中急促地说：“……锚点……必须找到锚点……”背景音里，就有用利器刻划的、类似的符号声响！

　　沧溟留下的标记？

　　他立刻再次取出【执念罗盘】，将灵能注入更多。这次，他不再任由指针寻找最强执念源，而是努力将意念集中在那个“箭头”符号上，集中在“沧溟”这个存在上。

　　罗盘的蓝色液体骤然变得明亮，银针剧烈颤抖，然后猛地指向——斜下方！与那箭头方向一致！指向迷雾深处，船体下方！

　　指针稳定地指着，不再摆动。这下方有一个与“沧溟”密切相关的强烈执念源！很可能就是沧溟本人，或者他留下的某件强烈附着其意念的物品！

　　去船上便利店，还是顺着标记去找沧溟？

　　胸口的召唤感依旧炽热，徽章发烫，仿佛在催促他登上浮桥，进入那温暖的光中。但林凡左眼的刺痛和血脉里的警觉并未消退。经理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不要相信你看到的第一个完整场景。”

　　那便利店的光，太完整，太诱人，太像一个“场景”了。

　　而沧溟的标记，虽然指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却是一个明确的、人为的、近期留下的线索。一个资深巡察使在失联前拼命留下的信息。

　　林凡几乎没有过多犹豫。

　　他收起罗盘，看了一眼那浮桥和铁牌。登船费……也许可以回头再付，如果他还能“回头”的话。

　　现在，他要先找到那个箭头标记指向的地方。

　　但怎么下去？

　　船体近乎垂直，覆盖着滑腻的附着物，没有明显的攀爬支点。直接跳下去？迷雾之下是什么？水？还是别的？灵视无法穿透，风险太大。

　　他的目光落在手提箱里的【因果线】上。

　　B级收容物……副作用不明。但此刻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林凡拿起那卷暗红色丝线。线极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将象牙轴一端咬在口中，另一只手捏住线头，尝试将一丝灵能注入。

　　丝线瞬间“活”了过来。

　　它像一条细小的赤蛇，从轴上自行滑出，线头抬起，在空中微微扭动，仿佛在感知什么。林凡集中精神，看向那个箭头标记下方的船体——大约在下方三米左右，有一处相对凸起的、似乎是旧炮口残骸的结构。

　　“绑定那里。”他意念传达。

　　【因果线】的线头猛地激射而出，快如子弹，瞬间跨越数米距离，“噗”一声轻响，钉入了那处凸起的木结构中，深入其中，只留下一个小红点。紧接着，丝线自动在林凡右手腕上缠绕了三圈，勒紧，但并不疼痛，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稳固的“连接感”。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处炮口残骸的“状态”——古老、潮湿、坚固度尚可。

　　没有犹豫，林凡将手提箱扣好，拎在左手，右手抓住因果线，翻身，双脚蹬住残骸边缘，向下滑去。

　　因果线承重极佳，纤细却异常强韧。下滑过程很快，三米距离转瞬即逝。双脚触碰到那凸起的炮口残骸时，林凡立刻稳住身体，半蹲下来。

　　这里比上面更加阴暗潮湿，雾气浓得几乎化不开。腐臭气味更加浓烈，还多了铁锈和机油的味道。脚下是湿滑的、长满青苔的倾斜船板，角度陡峭，必须紧紧抓住因果线才能站稳。

　　他收回部分因果线，只留下连接，然后借着徽章银光打量四周。

　　箭头标记正下方，这里是一个凹陷的破损处，像是一扇被暴力破坏的舱门，只剩下一半扭曲的金属门框嵌在木头里。门框内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有微弱的气流从里面涌出，带着陈腐的、尘土的气息——这很奇怪，在一艘泡在“海”里的船上，竟然有如此干燥的气流。

　　而就在破损舱门的门槛上，林凡看到了第二处标记。

　　这次不是刻痕，而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凝固血胶的物质，涂抹出的一个更大、更清晰的箭头，指向舱门内部。箭头旁边，还有几个同样用血胶写就的小字，字迹仓促而用力：

　　【向下，勿信光，锚在底】

　　向下。

　　勿信光。

　　锚在底。

　　短短七个字，信息量巨大。

　　“勿信光”——直接印证了林凡对船上便利店光芒的怀疑！沧溟在警告，那光是不可信的！

　　“锚在底”——锚？指令里提到的“锚点”？沧溟在信号碎片里嘶喊“必须找到锚点”，难道这个“锚”就在这艘船的最底部？

　　而“向下”……这扇破损舱门后，显然是通往船体更深处的通道。

　　林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陈腐味道的空气灌入肺部。他看向手中因果线，线依然连接着上方的炮口残骸。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解除绑定。在这未知之地，一条连接着外部固定点的线，可能就是一条退路——虽然这退路看起来也十分脆弱。

　　他弓身，钻过半扇扭曲的舱门。

　　门后的黑暗更加纯粹。徽章的银光只能照亮前方两三步的距离，脚下是向下的、粗糙的木制阶梯，磨损严重，有些台阶已经缺失，露出下方更深的黑暗。阶梯很陡，盘旋向下，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灰尘，在银光中缓慢飞舞。

　　他一步步向下，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又被浓重的黑暗吸收。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唯一的声音就是下方极深处传来的、隐约的、仿佛巨型齿轮锈蚀转动的“嘎吱”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像是金属敲击木头的“叩、叩”声。

　　走了大约三四十级台阶，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拐角处的墙壁上，林凡看到了第三处标记。

　　这次是用炭笔画的，线条有些模糊。是一个简易的、代表船的图形，图形底部被重重地打了一个“X”，旁边写着一个字，字迹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变形：

　　“逃！！！”

　　感叹号画了三个，最后一个拉出长长的痕迹，仿佛执笔者在极度恐惧中被拖走。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停下脚步，灵视全力开启，扫视四周。阶梯上下，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灰尘。那“叩、叩”声似乎近了些，但还是无法确定方向和来源。

　　沧溟在这里留下了最强烈的警告。

　　但他自己，还是继续向下了。为什么？因为“锚在底”？因为身为巡察使的责任？还是因为……已经无路可逃？

　　林凡握紧了手提箱的把手。左眼的金芒在黑暗中微微闪烁，血脉中的暖流加速运转，对抗着从四面八方渗入骨髓的阴冷。

　　他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盘旋向上的阶梯淹没在黑暗中。又看了一眼向下，更深、更暗、更未知的阶梯，以及那萦绕不散的“嘎吱”声和“叩叩”声。

　　箭头向下。

　　警告在墙上。

　　光在头顶，不可信。

　　锚在底。

　　他没有太多选择。

　　林凡从手提箱里取出那颗【C级-镇魂珠】，将红绳套在左手腕上，随时可以捏碎。然后，他迈开脚步，继续向下。

　　每一步，都更深入这艘幽灵船的腹腔。

　　每一步，都更远离那盏诱人却危险的“便利店”之光。

　　而在他身后上方，那浮桥入口的铁牌，在浓雾中无声伫立。铁牌下方，潮湿的木板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半个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的脚尖，正对着林凡下去的舱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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