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货的黑白无常

　　冰冷的触感从地面蔓延至全身，林凡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大口喘息，试图抓住一丝实感。脑海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暴风雨洗劫过的旷野。那份一直啃噬着他内心的“恐惧”被抽走了，留下的并非轻松，而是一种怪异的失重感，仿佛失去了某种至关重要的导航，连“危险”这个词都变得有些空洞和遥远。

　　夜经理的状况显然更糟。他靠着收银台，脸色苍白得如同糊窗的宣纸，持着青铜油灯的手微微颤抖，灯盏内的幽绿火苗只剩下豆大一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他闭着眼，眉心紧蹙，似乎在极力调息，压制着某种内里的创伤。店内原本隐约流动的某种“规则”之力，此刻也显得滞涩稀薄。

　　“经理，您……”林凡挣扎着想站起，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像话。

　　“无妨。”夜经理打断他，声音沙哑低沉，眼睛依旧紧闭，“力竭而已，还死不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倒是你……感觉如何？”

　　林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描述。他该怎么说？说自己现在看着这满地狼藉和可能潜伏的危机，心里却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漠然？

　　“好像……没那么怕了。”他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说法。

　　夜经理终于睁开眼，那双深井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看了林凡一眼。“‘恐惧’是生灵的本能，是趋吉避凶的警铃。失去了它，未必是好事。”他没有再多说，目光转向墙上那个古朴的时钟。

　　时针，不偏不倚，指向了凌晨四点整。

　　几乎就在指针重合的瞬间——

　　叮咚~ 欢迎光临~

　　一个清脆、甜美，甚至带着点活泼的电子女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店堂内响起！

　　这声音与便利店此刻破败、阴森的氛围格格不入，像是硬生生从某个阳光明媚的普通超市剪切粘贴过来的一样。

　　林凡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玻璃门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滑开。门外并非无尽的黑暗，而是弥漫着一片不合时宜的、灰蒙蒙的雾气。

　　两个人影，并排站在门口的光晕之下。

　　左边一位，身形高瘦如竹竿，穿着一身剪裁异常合体的黑色西装，皮鞋锃亮，连一丝灰尘都不沾。他面色惨白，如同刷了一层白漆，嘴唇却殷红如血，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头戴一顶黑色的、写着“天下太平”四字的高帽，帽檐下是一双狭长而温和，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

　　右边一位，则矮胖浑圆，套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工装，上面似乎还有些不明的污渍。他面色黝黑，如同锅底，一张圆脸上堆着憨厚甚至有些迷糊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一点点疑似芝麻饼的碎屑。头上同样戴着一顶高帽，白色的，写着“一见生财”，却有些歪斜。

　　一黑，一白。

　　一瘦高，一矮胖。

　　一个精致得像要去参加高端晚宴，一个邋遢得像刚下夜班的维修工。

　　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刚刚失去“恐惧”本能的林凡，灵魂深处都泛起一丝本能的战栗！那是一种超越了怨念、超越了恶意的、纯粹的、秩序森然的阴冷。仿佛他们本身就是“规则”的具象化，是生死边界线上永恒的哨兵。

　　黑白无常！

　　林凡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尽管他感受不到恐惧，但认知带来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那黑无常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店铺，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小夜，你这里……味道有点冲啊。刚搞完大扫除？”

　　他称呼夜经理为“小夜”？

　　白无常则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是‘影蠊’的臭味，还有……啧，灯油都快烧干了？老夜你行不行啊？”他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熟稔的调侃，与黑无常的正式形成鲜明对比。

　　夜经理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黑无常却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硬撑了，看你那鬼样子。”他语气随意，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白无常已经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对满地的狼藉视若无睹，胖乎乎的手在怀里掏啊掏，最终掏出了一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他用那粗壮的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

　　“俺看看啊……今天的送货清单……”他嘴里嘟囔着，“‘忘川水’提纯液五十升，‘三生石’边角料粉末二十公斤，‘孽镜台’抛光布十箱……哦，还有特供品，‘千年阴沉木’雕刻料一块，‘彼岸花’新鲜花蕊三两……”他念一样，旁边的黑无常就不知从何处——像是从西装内侧，又像是从周围的阴影里——取出相应的物品。

　　那些物品看起来也极其诡异。装着“忘川水”的容器是半透明的黑色陶罐，表面凝结着露珠；“三生石”粉末装在惨白的骨灰坛里；“孽镜台”抛光布则是用某种光滑如镜的黑色丝绸包裹；那块“千年阴沉木”只有巴掌大小，却沉重无比，落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又莫名悲伤的气息；而“彼岸花”花蕊则盛在一个玉盒中，鲜红欲滴，仿佛刚刚采摘，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和浓烈的香气。

　　这些物品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尚且完好的收银台一角，与周围的破败形成诡异对比。

　　“清点一下，小夜，签个字。”白无常把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一个闪烁着幽光的电子单据。

　　夜经理看了一眼货物，点了点头，伸出食指，在那单据下方的签名处，用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幽绿光芒，画下了一个复杂的、如同符印般的签名。

　　光芒没入屏幕，单据闪烁了一下，显示【签收成功】。

　　“得嘞！”白无常收回平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与他黝黑的脸庞形成强烈反差。他这才像是刚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林凡，好奇地凑近了些，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林凡。

　　“哟，生面孔？新来的伙计？”他身上的阴冷气息让林凡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无常也将目光投了过来，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审视着，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林凡被这两尊大神盯着，压力巨大，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是的，两位……大人。”

　　“啧啧，”白无常摇着头，对夜经理说，“老夜，你越来越抠搜了，招人也招个结实点的嘛，你看这小伙，魂儿都快吓散了的样子。”他似乎没察觉林凡失去了恐惧，只当他惊吓过度。

　　夜经理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对黑白无常道：“今日不便，不留二位喝茶了。”

　　“理解理解，你这跟遭了贼似的。”白无常摆摆手，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从他那宽大的白色工装口袋里，又摸索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用黑布包裹的小盒子，递给夜经理。

　　“喏，这是上头特批给你的‘安魂膏’，疗伤用的。看你这样，不抹点怕是撑不到下次我们来了。”他语气依旧随意，但举动却透着人情味。

　　夜经理愣了一下，接过那小盒，低声道：“多谢。”

　　黑无常此时也开口，声音依旧温和而正式：“此地气息紊乱，规则松动，近日恐不太平。你好自为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狼藉的店铺和虚弱的夜经理，又瞥了一眼林凡，“新人也需尽快熟悉规矩，莫要再出纰漏。”

　　说完，他对着白无常微微颔首。

　　白无常会意，对着林凡和夜经理咧嘴一笑：“走了走了，还得去下一家送货呢，KPI压得紧啊！”

　　两人转身，走向门口。

　　黑无常在踏出门口前，回头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林凡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生魂入死职，有趣。”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身影便与白无常一同融入门外那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店内，再次只剩下林凡和夜经理，以及一堆来自幽冥的“货品”，和满地的狼藉。

　　黑白无常来了，又走了。

　　如同例行公事，却又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块新的石子。

　　林凡看着收银台上那些诡异的货物，又看了看手中那盒“安魂膏”的夜经理，心中那片因失去恐惧而带来的空洞，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填补。

　　这家便利店的背后，连接的是一个远超他想象的、庞大而井然有序的……世界。

　　而夜经理，似乎在这个世界里，也并非一个普通的“店员”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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