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镜中的倒影

　　立式冷藏柜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光亮，厚重的黑色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内侧玻璃，将其变成一块不透明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墓碑。而与之相邻的那片阴影，此刻已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汁，粘稠地翻滚、膨胀。

　　“影蠊”母体苏醒了。

　　那股混合着暴食、贪婪与极致恶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撞击在夜经理撑起的幽绿火环之上！火环剧烈地摇曳，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环绕收银台的温度骤降，林凡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

　　夜经理擎着油灯的手臂微微颤抖，灯盏内那簇幽绿火苗疯狂跳动，仿佛随时可能熄灭。他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力量急速消耗的征兆。

　　“它……它在吸收灯焰的力量！”林凡惊骇地发现，那墨汁般的阴影边缘，正不断分化出细密的黑色触须，如同贪婪的水蛭，附着在幽绿火环上，疯狂吮吸着其中的能量！每吸收一分，母体的阴影就壮大一分，而火环就黯淡一分！

　　照这个速度，最多三五分钟，火环必破！

　　届时，他们将直接暴露在这恐怖的母体和无数子体“影蠊”面前！

　　“经理！”林凡焦急地看向夜经理，手中的扫码枪滚烫，却不知该指向何处。扫描子体效果不佳，扫描那深不见底的母体阴影？他毫不怀疑那会是螳臂当车。

　　夜经理的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似乎在急速权衡。他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火环，又看了一眼店内狼藉的景象和那些仍在疯狂吞噬商品的子体，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收银台后方，墙壁上挂着的那面——员工仪容镜上。

　　那面镜子边框是暗红色的木头，雕刻着简单的云纹，镜面此刻映照出收银台后的景象：脸色苍白的夜经理，焦急万分的林凡，以及他们身后那摇曳的绿色火环和门外无尽的黑暗。

　　“镜子……”夜经理的声音因为力量的急速消耗而带着一丝沙哑，“林凡，进去！”

　　进去？进哪里？镜子？!

　　林凡以为自己听错了。

　　“影蠊畏光，畏火，更畏……纯粹的‘映照’！”夜经理语速极快，“这面镜子连通着店铺的‘镜像空间’，是规则的映射，也是唯一的生路！我撑不了多久，你进去，找到‘镜核’，用它反射油灯的光芒！快！”

　　话音未落，夜经理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青铜油灯之上！

　　“嗤——！”

　　油灯发出一声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的声音，那幽绿的火苗猛地蹿高，颜色瞬间变得深邃近墨！一股更加阴冷、却带着绝绝毁灭气息的力量爆发开来，暂时将附着在火环上的黑色触须震散，火环的光芒也稳定了一瞬！

　　“走！”夜经理暴喝一声，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拍林凡的后背！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林凡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目标正是那面员工仪容镜！

　　在他撞向镜面的那一刻，他没有感受到冰冷的玻璃触感，而是如同撞入了一池粘稠冰冷的深水之中！视线瞬间模糊、扭曲，所有的声音——火环的滋滋声、影蠊的嘶鸣、商品的碎裂声——都仿佛被拉长、扭曲，然后迅速远去。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一阵头晕目眩。

　　几秒钟后，他才勉强撑起身体，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看向四周。

　　这里……还是便利店。

　　布局、货架、收银台，甚至商品摆放的位置，都与他熟悉的那个“7-夜”一模一样。

　　但一切，都透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扭曲感。

　　灯光是惨绿色调的，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污浊滤镜。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铁锈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所有的货架和商品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尘埃，仿佛已被遗弃了无数岁月。

　　更诡异的是方向感。他明明是从收银台后的镜子进来的，此刻却站在店铺中央，而收银台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尝试迈步，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微微蠕动，空间感完全错乱。

　　这里就是……镜像空间？

　　林凡压下心中的惊悸，牢记夜经理的指令——找到“镜核”！

　　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看起来像是“核心”的东西。但入目所及，只有死寂、扭曲和破败。

　　他尝试走向记忆中立式冷藏柜的位置。脚步落在积尘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他走了很久，明明感觉已经走了足够远的距离，那冷藏柜却依然在视野的尽头，仿佛永远无法靠近。空间被拉伸了！

　　他又尝试走向门口，结果同样如此。玻璃门外，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翻滚的、灰蒙蒙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他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迷失在这诡异的镜像之中。

　　“必须冷静……”林凡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想起夜经理的话——“规则的映射”。这里的规则，或许与现实不同。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深蓝色制服依旧，手中的扫码枪也还在，触感冰冷沉重。他尝试抬起扫码枪，对准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货架。

　　“嘀——”

　　扫描音响起，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货架上那包覆盖着灰尘的“鬼骨饼干”包装上，竟真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化的条形码！红光扫过，收银台的方向（虽然他无法靠近）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硬币落地的叮当声。

　　在这里，扫码枪依旧有用！它似乎在遵循着某种底层的交易规则！

　　这给了林凡一丝希望。他继续尝试，将扫码枪对准不同的物体——货架、地面、甚至空气。

　　当他无意中将扫描红光对准那面他进来的“墙壁”（原本应该是镜子所在的位置）时，异变发生了！

　　那面墙壁上，突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涟漪！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人形”，缓缓从墙壁中“浮”了出来！

　　它的轮廓与林凡极其相似，但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水银般的质感，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空白。

　　镜妖？还是我的倒影？

　　林凡警惕地后退一步，举起扫码枪对准它。

　　那水银般的“倒影”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用它那没有五官的脸，“看向”林凡。一个空洞的、仿佛由无数回音叠加而成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林凡的脑海：

　　“交……易……”

　　交易？林凡一愣。

　　“支付……‘恐惧’……指引……‘镜核’……”空洞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支付恐惧？指引镜核？

　　林凡瞬间明白了。在这镜像空间里，“恐惧”成了一种可以交易的“货币”！而这个由他自身映射出来的“倒影”，愿意用“镜核”的位置信息，来交换他的恐惧！

　　可是，恐惧这种情绪，该如何支付？难道像红衣女人那样剥离记忆？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那水银倒影缓缓抬起了它那没有手指的手，指向林凡的胸口。

　　“它……在……那里……”空洞的声音说道，“你……最深的……恐惧……”

　　林凡顺着它指的方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制服之下，是那份紧贴着皮肤、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入职合同”。

　　是了。他最大的恐惧，不就是这份将他束缚于此、动辄以灵魂相抵的合同吗？这份对未知、对失去自我、对万劫不复的恐惧，一直如同毒蛇般盘踞在他的心底！

　　用这份恐惧，交换生路？

　　林凡只犹豫了一瞬。

　　外面夜经理还在苦撑，每耽搁一秒，现实世界的便利店就多一分被彻底摧毁的危险，而他的灵魂契约也可能随之终结！

　　“好！我交易！”林凡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集中精神，努力回想签下合同时的绝望，回想面对水鬼、红衣女人、百鬼夜行时的战栗，回想对那“灵魂折抵”条款的极致恐惧……他将所有这些情绪，如同整理货物般，强行汇聚、剥离，然后通过意念，导向那个水银倒影！

　　这个过程痛苦而诡异，他感觉自己的某种本质正在被抽离，大脑传来阵阵针刺般的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水银倒影张开双臂（如果那能称之为手臂），仿佛在迎接这份“养料”。随着林凡恐惧情绪的注入，它那平滑的面部开始扭曲、波动，最终，缓缓浮现出了模糊的五官轮廓——那轮廓，与林凡的脸，有七八分相似！

　　它“吃”掉了林凡的恐惧，并因此变得更加像他！

　　当最后一丝恐惧情绪被抽走，林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空洞。仿佛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挖走了，虽然摆脱了沉重的负担，却也变得轻飘飘的，无所依凭。

　　而那个水银倒影，此刻面部轮廓已经清晰，它用那双新生的、空洞的眼睛看着林凡，抬起手，指向了这个扭曲空间的——天花板。

　　林凡猛地抬头。

　　只见在那惨绿色调的天花板正中央，并非普通的灯具，而是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不断缓慢自转的、多棱面的水晶！

　　那水晶通体透明，内部却仿佛蕴含着整个扭曲空间的缩影，无数细小的光丝在其中流转、碰撞。它散发着一种稳定而核心的规则波动！

　　镜核！

　　几乎在找到镜核的同时，一段信息如同醍醐灌顶般涌入林凡的脑海——如何引导现实世界的力量，通过镜核进行反射和放大！

　　“交易……完成……”水银倒影发出满足的叹息，身影开始缓缓变淡，最终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消失在墙壁之中。

　　林凡来不及细想这交易的长期后果，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按照刚刚获得的方法，仰头对着那悬浮的镜核，发出无声的呐喊，试图与现实中夜经理的力量建立联系！

　　现实世界，收银台前。

　　幽绿火环已经缩小到仅能笼罩收银台范围，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夜经理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持灯的手臂剧烈颤抖，灯盏内的火苗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母体阴影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已经将大半个殿堂吞噬，无数子体在其中欢腾雀跃，商品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就在这最后关头——

　　员工仪容镜的镜面，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绿色，也不是红色，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银白色！

　　这银光如同利剑，穿透了镜像与现实的壁垒，精准地照射在天花板上那枚悬浮的镜核虚影之上（这虚影只有夜经理能感知到）！

　　镜核接收到银光，猛地停止了自转，所有棱面同时对准了下方的母体阴影！

　　下一瞬，夜经理福至心灵，用尽最后力气，将青铜油灯内那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幽绿火苗，全力催动，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绿光，射向镜核虚影！

　　嗡——！！！

　　镜核剧烈震颤，将那道细微的绿光瞬间吸收、转化、放大！然后，一道无比凝聚、无比炽烈、呈现出白绿交织颜色的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从镜核虚影中轰然射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那团最为浓郁的、母体所在的阴影！

　　“嘶唧————————！！！！！”

　　一声超越了听觉极限、仿佛直接撕裂灵魂的恐怖尖啸，从母体阴影深处爆发出来！

　　那白绿光柱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黄油，所过之处，粘稠的阴影瞬间气化、湮灭！母体疯狂地挣扎、扭曲，试图分裂、逃窜，但在那蕴含着规则映射和油灯本源之力的光柱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

　　光芒持续照射了三秒。

　　三秒后，光柱消散，镜核虚影隐没，员工仪容镜也恢复了正常。

　　店内，一片死寂。

　　那庞大的母体阴影，连同店铺内所有的子体“影蠊”，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狼藉的货架、空荡的货位、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糊和阴影湮灭后的虚无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幽绿火环悄然消散。

　　夜经理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用扫码枪撑住柜台才没有倒下，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

　　林凡从员工仪容镜中跌了出来，摔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脑因为恐惧被抽离而一片空白，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仰头看着恢复“平静”的店堂，以及虽然狼狈却依旧挺立的夜经理，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丝……失去恐惧后的茫然。

　　夜经理低头看着瘫倒在地的林凡，目光深邃，缓缓开口：

　　“你做得……不错。”

　　“现在，你该明白，‘7-夜’的店员，需要付出的，远不止是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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