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日考核

　　报丧婆婆离去时那句关于“白衣”的警告，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凡空洞的内心未能激起恐惧的涟漪，却留下了清晰的、可供分析的波纹。他冷静地将这条信息与门铃的预言、仓库的异动归档在一起，拼凑着那个名为“危险”的模糊拼图。

　　店内的狼藉依旧，但混乱的高潮似乎已经过去。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只有零星几个能量微弱、形态模糊的低级游魂在门口徘徊张望，它们感应到店内残留的“影蠊”湮灭气息和某种更深沉的不详，大多未敢进门便悄然退去。林凡乐得清静，利用这段时间，用他能找到的工具，简单清理了收银台附近的碎屑和污渍，至少让这片核心区域恢复了基本的秩序。

　　他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执行着守夜的任务，监测着环境的任何细微变化。失去恐惧，使他摆脱了情绪的桎梏，却也让他与“正常”的反应渐行渐远。

　　当时钟的指针终于艰难地爬过清晨五点半，门外的浓稠黑暗边缘，开始渗透进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那不是晨曦，更像是黑暗本身褪色了一点点。

　　也就在这时，员工休息室的那扇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林凡立刻转头望去。

　　门被推开，夜经理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种濒临极限的虚弱感已经消失，步伐恢复了往日的稳定。他身上的深蓝色制服平整如新，仿佛之前的苦战和重伤都未曾发生。只有那双眼睛，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如同两口映不出星光的寒潭，隐约残留着一丝力量过度消耗后的疲惫。

　　他的目光扫过店铺，在狼藉的货架和空荡的货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林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活着。”夜经理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冰冷，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评价。

　　林凡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汇报：“凌晨四点，黑白无常送货。四点十五分左右，饿死鬼小胖购物。约四点半，吊死鬼试图冲击店门，已被规则惩戒击退。约五点时，一位挎篮卖‘消息’的老婆婆出现，试图交易，被我拒绝。其余时间，无异常。”

　　他没有提及自己探查仓库门口和使用门铃接收预言的事情，直觉告诉他，这些属于需要暂时保留的信息。

　　夜经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林凡汇报的只是最寻常的夜间流水。直到林凡说完，他才微微颔首。

　　“处理得尚可。”他走到收银台后，手指拂过台面，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各种能量气息，“面对吊死鬼的挑衅，能果断动用惩戒规则，算你过了第一关。没有因那老婆婆的诱惑而动摇，算你过了第二关。”

　　他抬起眼，那双深眸直视林凡，仿佛要看到他灵魂的最深处：“知道为什么让你独自面对这些吗？”

　　“考核。”林凡平静地回答。这不是疑问句。

　　“没错。七日考核，从你签下合同那一刻就开始了。”夜经理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每一天，每一夜，都在考核范围内。懦弱、犹豫、贪婪、失职……任何一项，都可能导致你无法通过。”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而无法通过考核的下场，合同上写得很清楚。”

　　灵魂折抵。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块，沉在林凡空寂的心底。他能理解其含义，却无法产生相应的战栗。

　　“你目前的表现，勉强合格。”夜经理继续说道，“尤其是在失去‘恐惧’之后，你的判断变得……更加直接有效。这在你目前的处境下，算是一种优势。”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警示：“但别忘了，恐惧亦是生灵的铠甲。失去它，意味着你失去了对某些危险的天然预警。你会更容易踏入一些……看似平静的陷阱。比如，那个老婆婆。”

　　林凡心中微动。夜经理知道报丧婆婆？

　　“她卖的不是‘消息’，是‘因果’。”夜经理冷冷道，“一旦你用自己的‘声音’交易，无论换来的是什么信息，你都将与她，与她背后的存在，结下无法摆脱的牵连。届时，你就不再仅仅是‘7-夜’的店员了。”

　　林凡沉默着，将这条信息记下。

　　夜经理不再多言，开始动手整理收银台上黑白无常送来的货物。他处理那些蕴含着强大阴性能量和规则之力的物品时，动作娴熟而精准，仿佛在摆放最普通的商品。

　　“店铺的损失和昨晚的‘影蠊’入侵事件，我会向区域主管汇报。”他一边将“忘川水”提纯液放入柜台下一个特定的冷藏空间，一边说道，“在你通过七日考核，成为正式店员之前，你无权知晓更多细节，也无需承担相关责任。但考核期内，你的基本职责不变——守夜，交易，维护店铺基本秩序。”

　　“明白。”林凡应道。

　　当最后一件货物——“彼岸花”新鲜花蕊被存入一个刻画着封印符文的玉匣中时，夜经理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拿起玉匣，仔细感受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将其妥善收好。

　　林凡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反应。是因为那片枯萎的花瓣吗？

　　店外的灰白色渐渐变得明显了一些，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门外那片空地的轮廓，以及更远处浓雾笼罩的“狭间巷”入口。凌晨六点即将到来。

　　夜经理站直身体，面向门口，仿佛在迎接什么。

　　“考核的第三关，也是你第一夜最后的考验，来了。”他低沉地说道。

　　林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门外那片将明未明的灰白光线中，一个身影，正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狭间巷”的方向走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暗红色污渍盔甲的……古代士兵。他的头盔缺失了一半，露出半张腐烂见骨的脸，眼眶中燃烧着两团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绿色鬼火。他的一只手臂齐肩而断，另一只手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缺口无数的断剑。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战场的亡魂。他身上没有冲天的怨气，只有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绝望和……一种近乎执念的责任感。

　　他来到便利店门口，没有试图进来，只是用那只剩鬼火的眼睛，看了看店内的夜经理和林凡，然后默默地、艰难地，将他那柄断剑，轻轻地、郑重地，靠在了玻璃门外的墙边。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他对着店内的方向，努力挺直了残破的脊梁，行了一个僵硬而标准的古礼。

　　然后，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缓缓消散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

　　唯有那柄锈迹斑斑的断剑，依旧静静地靠在墙边，诉说着一个无声的故事。

　　夜经理看着那柄断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对林凡说道：

　　“他曾经是这里的守夜人，三百年前，战死于一场边界冲突。这是他……最后的‘述职’。”

　　“记住他。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一样，将这柄‘剑’，交还给这里。”

　　林凡看着门外那柄孤零零的断剑，空洞的内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超越恐惧、超越理性的、沉甸甸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宿命。

　　第一夜，结束了。

　　但他的考核，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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