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名单风波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阳山镇。篮球馆内却已灯火通明，比往日更早地响起了篮球撞击地板的声响，一声声，沉重而急促，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紧绷感，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轻微的震动都可能引发断裂。昨日的疲惫、校长的压力、未来的不确定性，如同无形的阴霾，沉淀在场馆的每一个角落，连最细微的尘埃都仿佛带着重量。队员们沉默地进行着热身，拉伸肌肉的酸痛，活动关节的滞涩，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心事重重的凝滞。连最活泼的赵宇轩也只是抿着嘴，眼神里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认真，失去了往常插科打诨的兴致。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今天这场队内训练赛，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对抗，它将直接决定明天对阵七中热身赛，乃至市级选拔赛初期的核心轮换，尤其是那个悬而未决的首发名单。

　　程启教练双臂环抱，如同一尊冷硬的铁塔矗立在场地边缘，面容比往日更加冷峻，线条紧绷，仿佛所有的温和都已在前一晚的校长办公室里消耗殆尽。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吼叫，也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沉默地扫过每一个队员的热身动作，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衡量，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程悠依旧早早来到场馆，细心地将毛巾、温盐水和那个小小的医药箱摆放整齐。她敏锐地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动作更加轻缓，像一只生怕惊扰了猎食者的林间小鹿。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追随着苏然和陆阳的身影。苏然正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拉伸，表情平静，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掠过场边、与程悠视线短暂交汇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陆阳则在一旁对着墙壁练习运球，力道大得惊人，篮球砸在墙上发出“砰砰”的闷响，仿佛要将所有烦躁和压力都倾注其中，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集合！” 程启的声音终于打破沉寂，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场馆。

　　队员们如同听到指令的士兵，迅速放下手中的东西，围拢过来，在他面前站成两排，年轻的脸上带着紧张和期待。

　　“老规矩，红蓝对抗。苏然，带红队。陆阳，带蓝队。” 程启拿起那个边缘已磨损的旧战术板，声音没有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注定的判决书，“名单我念。” 他顿了顿，目光在名单和队员脸上移动。

　　“红队：苏然（控卫）、赵宇轩（分卫）、李墨（中锋）、周泽宇（小前）、吴晨（大前）。”

　　被念到名字的队员默默站到苏然身后，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这套阵容明显以苏然为核心，强调战术纪律、传导球和整体配合，是程启教练一直试图打造的体系雏形。

　　“蓝队：陆阳（控卫）、顾星辰（分卫）、凌岳峰（中锋）、炎炽烈（小前）、风逸尘（大前）。”

　　陆阳深吸一口气，带着他那队人站到对面。这套阵容则突出个人能力和冲击力，陆阳的突破，炎炽烈的单打，风逸尘的灵动，显然是用来考验红队防守韧性，同时也检验蓝队能否在个人发挥与团队协作间找到平衡。

　　齐潇潇、叶之枫等替补队员则安静地站在场边观战，他们的眼神同样专注，带着各自的思量。

　　“嘟——！” 哨声尖锐地响起，如同划破寂静夜空的信号弹，训练赛正式开始。

　　跳球！李墨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凭借身高和更胜一筹的专注度，稳稳地将球拨向苏然的方向。

　　苏然接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稳下节奏，如同一位沉稳的舵手，掌控着船只驶入预定的航道。他抬手打出几个简洁的战术手势，红队队员立刻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开始跑动、掩护、穿插。赵宇轩借助李墨一个扎实的掩护绕出，苏然的传球瞬息而至，时机、力道、角度都恰到好处。赵宇轩接球虚晃一枪，骗过防守他的顾星辰，顺势突破，在补防的凌岳峰到位前，眼角的余光瞥见底角空位的周泽宇，手腕一抖，将球分了过去。

　　周泽宇接球，调整，起跳，出手。动作不如赵宇轩飘逸，却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冷静和稳定。篮球划出平直的弧线，空心入网！

　　2:0.红队先声夺人，进攻流畅得如同演练过无数次的交响乐，每一个音符都落在正确的位置。

　　“好球！” 场边的程悠忍不住小声欢呼，双手轻轻拍在一起，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这流畅的配合，正是她父亲一直期望看到的。

　　蓝队进攻。陆阳持球，面对苏然的防守，他眼神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没有任何试探，直接一个迅猛的交叉步，利用爆发力强行加速突破！苏然脚步沉稳，紧紧贴住，用身体给予对抗，不给他轻易起速的空间。陆阳感受到阻力，没有像以往那样硬扛，一个击地传球给到内线要位的凌岳峰。凌岳峰靠住李墨，试图利用身体优势强打，但李墨的下盘极稳，核心力量出色，寸步不让，如同一块礁石抵御着浪潮的冲击。凌岳峰勉强转身，在小角度勾手——球磕在篮筐前沿，弹了出来，李墨稳稳保护下篮板。

　　“蓝队，注意内线配合！陆阳，吸引防守后分球要更果断！凌岳峰，位置要得更深一点！” 程启在场边吼道，声音带着不满。

　　陆阳咬了咬牙，跑回防守位置，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情绪。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红队在苏然的梳理下，打得井井有条，多点开花。苏然自己也能利用节奏变化和中距离投射得分，赵宇轩的空切，周泽宇的冷箭，李墨偶尔的篮下偷袭，让蓝队的防守顾此失彼。而蓝队则更多地依赖个人能力，陆阳的强行突破造犯规罚球，炎炽烈凭借身体强吃周泽宇，风逸尘灵光一闪的突破分球，虽然也偶有精彩进球，但整体效率明显不如运转流畅的红队，得分显得艰难而滞涩。

　　分差逐渐拉开到8分。

　　陆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汗水顺着他张扬的红发梢滴落，砸在地板上，他却浑然不觉。又一次进攻，他利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强行过掉苏然半个身位，如同一道红色闪电杀入内线，面对李墨和迅速补防过来的吴晨形成的铜墙铁壁，他眼中闪过一丝执拗，没有选择分给外线被放空、正在举手要球的顾星辰，而是执意起跳，在空中扭曲着身体，试图在两人夹缝中完成高难度上篮——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苏然！他从侧后方追防而至，看准陆阳合球、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篮筐的瞬间，判断精准，一记干净利落的切球，手指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碰到了篮球！

　　球掉了！苏然如同猎豹般俯身抄起篮球，瞬间启动快攻！前场一打零，他轻松上篮得分。

　　“漂亮！苏然哥！” 赵宇轩兴奋地喊道，跑过去与苏然击掌。

　　陆阳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然的背影和那颗滚远的篮球，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和能力都在这一刻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和践踏。那个切球，不仅断掉了他的进攻，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信奉的“个人能力可以解决一切”的信条上。

　　“陆阳！你在干什么？！” 程启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在场馆内炸响，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脑子里只有篮筐吗？顾星辰刚才有多大空位你看不见？！传球路线被封死了吗？！为什么不分球？！”

　　陆阳猛地转过头，积压的怒火和屈辱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冲着场边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我能打进！就差一点！那个球我能放进！”

　　“差一点就是失败！” 程启毫不留情，话语像冰冷的鞭子抽打过去，“篮球场上没有‘差一点’！只有成功和失败！成功的进攻是为球队得分，失败的进攻就是送给对手反击的机会！你再这样下去，脑子里只想着自己逞英雄，就别想首发！”

　　“首发？” 陆阳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锐和讽刺，“谁稀罕你这个破首发！”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连正在跑位的队员都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向陆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赵宇轩张大了嘴，周泽宇皱紧了眉头，李墨眼神凝重。场边的齐潇潇握紧了手中的战术板，叶之枫担忧地看向程悠。

　　程启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他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你说什么？”

　　苏然也皱紧了眉头，看着陆阳，眼神复杂，有失望，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理解这种被逼到墙角后的失控，但他绝不赞同这种方式。

　　程悠捂住了嘴，眼中满是焦急和不敢置信，脸色微微发白。她最害怕看到的场面，还是发生了。

　　陆阳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尤其是在看到程悠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受伤的眼神时，一股懊悔涌上心头。但在众人注视下，尤其是在苏然和程启面前，那该死的倔强和自尊让他无法低头，无法收回那如同利箭般伤人的话语。他梗着脖子，硬邦邦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却低了一些，带着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我说，谁稀罕什么破首发！老子不伺候了！”

　　“好，很好。” 程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静，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他拿起战术板，在上面用力地划了一下，仿佛划掉的不仅仅是名字，更是某种信任和期待。“陆阳，下场。齐潇潇，你上，打控卫。”

　　齐潇潇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陆阳，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程启，随即深吸一口气，默默脱下外套，走进了场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陆阳不敢置信地看着程启，又看了看替换他上场的、一向沉默寡言、更多时间在记录数据的齐潇潇，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背叛的愤怒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懊悔。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篮球砸向地面，篮球弹起老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场馆里回荡，如同他内心崩塌的声音。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场馆，背影决绝，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戾气。

　　训练赛在一种极其压抑、近乎窒息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缺少了陆阳这个最强攻击点和情绪引爆器，蓝队在齐潇潇沉稳，甚至有些刻板的组织下，反而打得更有章法了一些，进攻不再那么混乱，但失去最强攻坚点的他们，进攻火力锐减，最终还是输掉了比赛。

　　训练结束后，程启将所有人集合起来，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衫，但气氛比汗水更沉重。他没有再提陆阳的事，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但那冰冷的眼神和紧绷的下颌线，说明了一切。他直接公布了明天对阵七中热身赛的十二人大名单。

　　当念到“首发控卫：苏然，替补控卫：齐潇潇”时，所有人都明白，陆阳的名字，暂时从核心轮换，甚至从主要轮换中被彻底拿掉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震惊和复杂的情绪。有人觉得解气，有人觉得惋惜，有人感到兔死狐悲，更多的人是茫然和对明天比赛的担忧。

　　“名单不是一成不变的。” 程启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复杂的脸，最后在眉头微蹙的苏然和低着头的齐潇潇身上停留片刻，“我看重的是态度，是能否为了团队胜利牺牲个人不合时宜的表现欲，是能否在压力下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最合理的判断。明天对阵七中，是检验我们训练成果的时候，也是你们证明自己价值、证明团队价值的机会。解散！”

　　队员们沉默地散去，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刚才的风波和这份出人意料的名单。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生怕触怒余怒未消的教练，或者引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苏然站在原地，看着陆阳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思绪翻涌。他知道教练的用意是震慑和打磨，用最激烈的方式敲打陆阳，也警示所有人。他理解团队纪律的重要性，但这种方式，是否会过于粗暴，是否会适得其反，将陆阳推得更远？他心中没有答案。作为队长，他需要稳定军心，需要带领球队前进，但他也同样珍惜陆阳那份独一无二的冲击力，那是球队在僵局中破冰的利器。

　　程悠焦急地看向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独自站立、神情凝重的苏然，最终轻轻走到苏然身边，低声道：“苏然哥，陆阳哥他……他不会有事吧？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他？”

　　“我知道。” 苏然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也好。他现在在气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但他心里清楚，以陆阳那宁折不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这“冷静”之后，恐怕不是反思，而是更激烈的对抗和更深的隔阂。他看了一眼程悠担忧的眼神，补充道：“放心吧，晚点我会试着联系他。现在先去吃饭，你脸色不好，别想太多。”

　　程悠点了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她知道苏然说得有道理，可心中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不去。

　　叶之枫默默走到程悠身边，递给她一瓶拧开的水，目光同样带着担忧，望向场馆外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守护着这片刚刚经历风浪的港湾。

　　而此刻，冲出体育馆的陆阳，正漫无目的地在小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狂奔，仿佛要将所有屈辱、愤怒和不被理解的痛苦都甩在身后。汗水与眼角渗出的、被他狠狠擦去的湿热液体混合在一起，咸涩难当。他感觉自己被背叛了，被那个他一直尊敬的教练，被那个他视为对手又不得不合作的苏然，甚至……被那个他想要证明给她看、却看到她为别人担忧的女孩。

　　“不稀罕首发？老子靠自己一样能行！” 他喘着粗气，在一处无人的、堆放着废弃建材的街角停下，一拳砸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墙面上，指关节瞬间传来剧痛，皮肤破裂，渗出血丝。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口那股灼烧般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狂躁。“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没有你们，没有那个狗屁团队，我陆阳一样是最强的！”

　　名单风波，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阳山中学篮球队内部激起了巨大的、难以平息的涟漪。信任与质疑，服从与反抗，团队与个人，理性与情感……这些本就存在的矛盾，在巨大的外部压力和内部竞争的催化下，被赤裸裸地放大，公开化，激烈化，考验着这支年轻队伍本就脆弱的根基和每个人内心的选择。

　　明天，对阵七中的热身赛，还未开始，便已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的阴影。失去核心攻击手的阳山队，将如何应对？负气出走的陆阳，又将何去何从？所有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第二卷 第四章 结束）
　　http://www.c8e.cc/57590/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