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清洗与代价

　　第九十八章 清洗与代价

　　王铁柱的哭声在清晨的青龙峡回荡，嘶哑、破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陈景明带着医疗队冲过去时，这个四十五岁的矿工正跪在地上，用那双刚刚恢复血肉的手，疯狂地扒着脚下的泥土。指甲翻了，血流出来，混进黑褐色的土里。

　　“我的女儿……小雨……小云……”他边哭边念叨，语无伦次，“我对不起你们……爸不该……不该贪那十万块钱……”

　　两个医生想扶他起来，被他一把推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虽然晶体化的身体已经恢复普通血肉，但长期浸泡在高浓度能量场中，细胞强度远超常人。

　　“让他哭吧。”韩辰走过来，声音很轻，“憋了三年的眼泪，得哭出来。”

　　他也在强撑。三钥共鸣结束后，那种被千万人信任托举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永久性地消耗掉了，不是体力，不是健康，是更基础的……生命力。

　　但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赵斌小跑过来，压低声音：“书记，省里来人了。李正平的事情……捂不住了。”

　　韩辰抬头。远处的公路上，一支车队正朝这边驶来。打头的是两辆黑色奥迪，车牌是省直机关的号段。后面跟着三辆考斯特，再后面是几辆警车。

　　该来的，终究会来了。

　　“林薇和凯怎么样？”他问。

　　“林研究员力竭昏迷，凯同志状态好些，但深海能量和昆仑能量的对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正在输液。”赵斌顿了顿，“医生说……两人都需要长时间静养，而且以后可能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高强度使用能力了。”

　　代价。

　　每一次对抗，都有代价。

　　韩辰点点头，朝车队方向走去。王建国旅长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中央军委已经正式批准，西南战区在云山设立临时军事管制区，由我全权负责。省里那些人……”

　　“按程序接待。”韩辰说，“但告诉他们，这里是军事管制区，要调查、要问话，得按我的规矩来。”

　　车队停下。第一辆奥迪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头发花白，戴金丝眼镜，穿着一身深灰色中山装。韩辰认识他——省委副书记、省长，周正明。

　　“韩辰同志。”周正明走过来，表情严肃，“辛苦你了。”

　　“周省长。”韩辰和他握手，“您怎么亲自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来行吗？”周正明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晶体巨人残骸、正在被工兵清理的能量污染区、还有那个跪在地上痛哭的王铁柱，“李正平的事情，省委常委会刚开完。一致决定，免去他一切职务，移送司法机关。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韩辰：“中组部的同志也来了，想跟你谈谈。”

　　第二辆考斯特的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衫，但气质很特殊——那种长期在权力核心工作的人特有的、不怒自威的气质。

　　“韩书记，我们是中组部干部监督局的。”领头的那位亮出证件，“关于云山事件的后续处理，以及你在事件中的表现，我们需要做一个详细评估。”

　　“就在这里谈？”韩辰问。

　　“车上吧。清净。”

　　三人上了考斯特，关上车门。外面的世界瞬间被隔绝，只剩下发动机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

　　“韩辰同志，我们先说结论。”监督局的同志开门见山，“你在云山事件中的处置，中央总体是肯定的。面对未知的地质灾害，快速反应，果断决策，挽救了大量群众生命，这一点不容否认。”

　　“但是？”韩辰听出了弦外之音。

　　“但是有几个问题需要清清。”另一个同志翻开笔记本，“第一，你调动军队、启动一级应急响应的依据是什么？按照程序，这种级别的响应需要省委常委会集体决策，但你直接绕过省里，向中央请示。虽然结果是好的，但程序上……”

　　“程序上我违规了。”韩辰接话，“但当时的情况，如果走正常程序，至少要开三小时的会，还要协调各部门。而青龙峡地下的能量体，最多两小时就会突破地表。”

　　两个同志对视一眼。

　　“第二，关于李正平的问题。”笔记本翻过一页，“你对他采取行动前，并没有向省委汇报。虽然事后证明他确实有问题，但按照干部管理权限，他作为省委副书记，应该由中央纪委直接查处。你动用军方力量抓捕，属于越权。”

　　“我抓捕的不是省委副书记李正平。”韩辰平静地说，“我抓捕的是操控晶体怪物、涉嫌谋杀周志华副市长、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犯罪嫌疑人。当时他正在试图引爆六个能量信号源，危害云山市区数十万群众生命安全。这种情况下，我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车里安静了几秒。

　　“第三，”第一个同志的声音缓和了些，“你吞下的那种晶体强化剂……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

　　韩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布袋，倒出剩下的两颗晶体——林薇用昆仑玉、深海石和他父亲的党员徽章熔炼而成的那三颗，他用了一颗，还剩两颗。

　　“这是‘盘古计划’的研究产物。”他如实说，“具体成分和原理，需要问林薇同志和陈景明教授。但根据我的亲身体验，它能短暂强化人体机能，让人能够承受高浓度地脉能量辐射。”

　　“‘盘古计划’……”两个同志重复这个名字，表情变得凝重，“韩辰同志，这个计划的保密级别很高。你接触它，是经过谁授权的？”

　　“赵振邦主任。”韩辰说，“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兼中央深改办副主任，也是‘盘古计划’决策层成员之一。如果你们需要核实，可以现在联系他。”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知道赵振邦的名字和身份。

　　“最后一个问题。”笔记本合上了，“你的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那种晶体强化剂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

　　韩辰沉默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心脏跳得比平时慢，体温比平时低，皮肤表面偶尔会闪过细微的电流感。最明显的是眼睛：看东西时，有时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比如能量的流动轨迹，比如人情绪波动时散发的微光。

　　“还在观察。”他最终说，“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危及生命的症状。”

　　谈话结束了。

　　两个同志下车后，周正明省长走过来：“谈完了？”

　　“嗯。”

　　“结果如何？”

　　“等通知。”韩辰说，“周省长，省里现在什么情况？”

　　“乱成一锅粥。”周正明苦笑，“李正平一倒，牵扯出一大串。王志刚那个省纪委副书记，还有三个厅长、五个副厅长、十几个处长……全都有问题。现在省委大院人人自危，正常工作都快瘫痪了。”

　　他看向韩辰，眼神复杂：“中央可能会派工作组下来，全面接管江海省的工作。而你……我听说，西北局那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办公室。”

　　这是委婉地告诉他：你在江海的日子，到头了。

　　“我明白。”韩辰点头，“但在这之前，云山的善后工作，我得做完。”

　　“需要省里怎么配合？”

　　“三件事。”韩辰竖起手指，“第一，成立青龙峡污染治理专项基金，省财政先拨五十个亿。第二，对过去三十年所有在青龙峡工作过的矿工进行全面体检和治疗，费用全包。第三……”

　　他看向远处正在接受心理疏导的王铁柱：“给王铁柱和他的家人一个交代。他参加非法实验是被蒙骗的，但现在他失去了劳动能力，也……可能永远无法恢复正常生活。”

　　周正明沉默了很久，最后点头：“好，这三件事，我亲自督办。”

　　---

　　中午十二点，云山军分区临时指挥中心。

　　韩辰正在看王铁柱的询问笔录。

　　这个曾经的矿工，现在的“能量适应体”，已经哭干了眼泪，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过去三年发生的事。

　　“2019年3月……那天我咳血，去医院查，尘肺三期……医生说最多活两年。”王铁柱的声音通过录音笔传出来，嘶哑、平静，平静得可怕，“赵总……赵国栋找到我，说有个实验，能治我的病，还能给十万块钱安家费。我答应了……我没得选。”

　　“实验是什么内容？”

　　“不知道……他们让我签了一堆文件，我看不懂……然后就给我打针，很多针……后来就睡着了。再醒来时，我在一个玻璃罐子里，全身插满管子……我能看见外面的人，能听见他们说话，但动不了，说不出话。”

　　录音里传来王铁柱深呼吸的声音。

　　“他们在讨论……说我是什么‘7号实验体’，说我的身体在‘完美晶体化’……后来有一天，玻璃罐子碎了……我就出来了……但我控制不了身体……有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说话，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个声音是谁？”

　　“不知道……像很多人一起说话……有时候是李书记的声音……有时候是陌生的声音……有一次我听见有人说外语……”

　　韩辰按了暂停。

　　外语。境外势力。

　　“继续放。”

　　“我杀了人……”王铁柱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我……是那个声音控制我杀的……三个技术员……他们想切断我的能量供应……我……我把他们捏碎了……”

　　录音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王铁柱说：“领导……我该不该死？”

　　询问到此结束。

　　韩辰关掉录音笔，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赵斌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奇怪：“书记，有个人想见您。”

　　“谁？”

　　“他说……他是您父亲当年的同事，姓陈。”

　　韩辰睁开眼睛：“陈国庆？”

　　“对，就是这个名。他说他刚从精神病院出来。”

　　---

　　军分区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韩辰见到了陈国庆。

　　这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瘦得皮包骨头，眼神却异常清明。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铁皮饭盒，正小口小口地喝粥。

　　“韩工的儿子……”陈国庆放下勺子，仔细打量韩辰，“像，真像。特别是这双眼睛，看人时像要把人看透。”

　　“陈工，您受苦了。”韩辰在床边坐下。

　　“苦不苦的，都过去了。”陈国庆摆摆手，“三天前，一群当兵的冲进精神病院，把我和另外几个人带了出来。说是省委韩书记的命令……我一开始还不信，韩工的儿子当省委书记了？但现在看到你，我信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韩书记，你父亲当年的笔记……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吗？”

　　韩辰的心一紧。

　　陈国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倒出几块深蓝色的矿石碎片：“这是当年青龙峡最深处挖出来的东西。你父亲说，这不是矿，是……‘卵’。”

　　“卵？”

　　“对，能量的卵。”陈国庆的眼神变得悠远，“你父亲推测，地脉能量在某些特殊条件下，会自发凝聚、结晶、然后……孵化出某种东西。青龙峡的矿脉下面，就埋着这样一个‘卵’。而李正平他们，不是在采矿，是在给这个卵‘喂食’。”

　　“喂什么？”

　　“能量。各种能量。”陈国庆说，“一开始是矿石本身的能量，后来不够了，就加放射性物质加速衰变产生的能量，再后来……就用活人。人的生命能量，是最纯净的养料。”

　　韩辰想起那些容器里浸泡的人体器官。

　　“所以那些实验……”

　　“都是在测试什么样的‘养料’效果最好。”陈国庆的声音里充满悲愤，“你父亲发现这个秘密后，立刻向上汇报。但报告被李正平截下来了。后来……后来你父亲就病了。胃癌，查出来就是晚期。”

　　“有人下毒？”

　　“不是毒。”陈国庆摇头，“是辐射。你父亲长期接触那些高辐射的矿石样本，而且……有人故意调高了他办公室和家里的辐射剂量。慢性谋杀。”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陈工，您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亲眼看见了。”陈国庆苦笑，“你父亲去世前一周，把我叫到他家，把这些矿石样本和一本副本笔记交给我。他说：‘国庆，如果我出事，这些东西就是证据。但你得装疯，不装疯，活不下来。’”

　　“所以您……”

　　“所以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二十年。”陈国庆平静地说，“装疯卖傻，吃药，做电击治疗……就为了等这一天。等一个能把这些真相说出来的人。”

　　他把矿石碎片推给韩辰：“这些，还有我脑子里的东西，都交给你了。韩书记，替我……也替你父亲，把这件事了结了吧。”

　　韩辰接过碎片。

　　很轻，但很烫。

　　像是握着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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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韩辰接到赵振邦的电话。

　　“中组部的评估报告出来了。”赵振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总体评价是：功大于过，但不宜再留任地方。中央决定，调你回北京，任中央深改办常务副主任，正部级。同时，继续兼任‘盘古计划’决策层成员。”

　　“云山的事……”

　　“会有专门的工作组接手。”赵振邦顿了顿，“韩辰，你得回来。‘盘古计划’需要你。而且……你的身体，也需要北京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全面检查。”

　　“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王铁柱，那个矿工。”韩辰说，“我想带他去北京，给他最好的治疗和心理康复。另外，他的两个女儿，安排到北京上学，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确定？这会让人说闲话。”

　　“我确定。”韩辰说，“他变成那样，我父亲有责任，我也有责任。如果当年父亲没死，如果我来云山更早一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那不只是你的责任。”赵振邦叹息，“是整个时代的责任。行，我安排。但韩辰，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回北京后，先休养三个月。你的身体，比你想的更糟。”

　　挂断电话，韩辰走到窗边。

　　外面的云山城，正在慢慢恢复秩序。救援车辆在街道上穿行，工兵在清理污染区域，医护人员在挨家挨户做辐射筛查。

　　这座他父亲付出生命、他几乎付出一切的城市，终于迎来了新生。

　　但他，要离开了。

　　门被轻轻推开。林薇站在门口，她刚刚醒来，脸色还很苍白，但眼神清澈。

　　“听说你要回北京了？”

　　“嗯。”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的专机。”韩辰转身看着她，“你和凯……有什么打算？”

　　“陈教授说，我们需要系统的训练和调理。”林薇走进来，坐在椅子上，“可能要去昆仑基地。那里有我母亲留下的完整研究资料，还有玉心的原始能量场，能帮我们稳定身体状况。”

　　她顿了顿，看向韩辰：“那你呢？那个晶体强化剂……”

　　“有后遗症。”韩辰如实说，“但具体是什么，医生也说不清。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的观察和治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韩书记。”林薇忽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权力可以这样用。”林薇认真地说，“不是为自己，不是为小团体，是为了那些最普通的人。我母亲当年说，真正能改变世界的不是超凡的能力，是平凡人的坚持和守护者的责任。你让我看到了这句话的具象。”

　　韩辰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释然。

　　“我也要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无法解释但确实存在的美好。谢谢你和你母亲，用科学之外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

　　窗外，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洒进病房，把一切都染成温暖的色调。

　　明天，韩辰将离开云山，回到那个权力旋涡的中心。

　　明天，林薇将前往昆仑，探寻母亲留下的未解之谜。

　　明天，王铁柱将开始漫长而痛苦的康复之路。

　　明天，云山将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重新生根发芽。

　　但至少今夜，在这短暂的平静里，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坚持，都有了意义。

　　因为天，终于亮了。

　　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

　　第九十八章完

　　【韩辰回京后将面临怎样的新挑战？他的身体后遗症具体是什么？林薇在昆仑会发现什么秘密？“八岐”组织在失去云山据点后会有何反应？王铁柱的康复之路能否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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