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沉下去，摸实情：矿工棚户区的震撼

　　第六十六章 沉下去，摸实情：矿工棚户区的震撼

　　林薇那条简短却至关重要的信息，像一束微光，照亮了韩辰初入龙潭的迷途。他深知，在情况不明、班子内部关系微妙复杂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只会处处碰壁，甚至落入陷阱。他决定效仿在临河时的做法：沉下去，摸实情。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通知市委办或政府办，只让司机开着那辆临时配给他的旧桑塔纳，按照昨晚研究地图圈定的几个重点区域，开始了他的“微服私访”。

　　第一站，他直奔龙潭市最大的痛点——矿务局下属的几个大型棚户区。

　　车子驶离市区，越往矿区走，景象越发破败。道路变得颠簸不堪，两旁是连绵的矸石山，黑灰色的矿石废料堆积如山，植被稀疏。空气中弥漫的煤尘和硫磺味更加浓重，吸到肺里都带着颗粒感。

　　远远地，一片望不到边的低矮、密集的棚户区出现在眼前。大多是自建的砖房、土坯房，甚至还有不少油毡棚，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巷道狭窄逼仄，污水横流。许多房屋墙体开裂，屋顶塌陷，看上去摇摇欲坠。这与不远处那些虽然陈旧但还算规整的矿务局职工宿舍楼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停这儿吧。”韩辰让司机把车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自己拄着拐杖（伤腿在阴冷天气里依旧酸胀），慢慢走了进去。

　　一进入棚户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和贫困气息扑面而来。虽是白天，但很多巷道因为拥挤和违章搭建显得昏暗。几个面庞黝黑、衣着破旧的孩子在污水坑边玩耍，看到陌生人进来，都好奇又警惕地停下动作看着他。

　　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目光呆滞地晒着太阳（尽管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生活艰辛的痕迹。

　　韩辰走过去，用尽量平和的语气打招呼：“老人家，晒太阳呢？”

　　老人们瞥了他一眼，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只是漠然地点点头，没什么交谈的欲望。

　　韩辰也不在意，继续往里走。他看到一家门口挂着个小卖部牌子的小店，便走了进去。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商品寥寥无几，多是些廉价的烟酒副食。守店的是个四十多岁、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

　　“大姐，买包烟。”韩辰随便指了包最便宜的本地烟。

　　妇女把烟递给他，眼神麻木。

　　韩辰付了钱，看似随意地问道：“大姐，咱们这儿……都是矿上的职工家属？”

　　妇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啥职工哟……早就下岗啦……买断的、遣散的……像我们当家的，以前是矿上的掘进工，受了伤，干不了了，就给点钱打发了……现在啥也没了……”

　　“那生活……靠着啥？”韩辰心里一沉。

　　“能靠着啥？打点零工呗，捡点煤渣呗，孩子出去打工寄点钱回来……难啊……”妇女摇着头，眼神里没有一点光，“你看这房子，一下雨就漏，冬天冻死人，说了多少年要改造，雷声大，雨点小……没人管俺们这些没用的人喽……”

　　韩辰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连续走了几家，情况大同小异。多是因工致残、下岗失业的矿工家庭，生活极其困顿，对未来充满绝望。他们提到矿务局和市政府，言语间充满了不信任和怨气。

　　“当官的就知道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谁管咱们死活！”

　　“听说又来了个新市长？有啥用？还不是走个过场！”

　　“唉，凑合着活吧，啥指望也不敢有了……”

　　这些朴实又带着尖锐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韩辰的心上。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龙潭市问题的沉重和民生之多艰。这不仅仅是经济数据的下滑，更是无数个家庭命运的下沉！

　　中午，他在棚户区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点的路边摊，吃了一碗寡淡的面条。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话题离不开下岗、欠薪、看病贵、孩子上学难……

　　下午，他又让司机开车去了市郊的几个停产半停产的矿区。巨大的矿井架锈迹斑斑，寂静地矗立在那里，如同巨兽的骸骨。厂区里荒草萋萋，厂房破败，只有少数几个看门的老工人。

　　通过和这些老工人攀谈，他了解到更多触目惊心的情况：矿务局管理混乱，人浮于事，领导干部贪腐严重，甚至存在虚报产量、套取国家补贴的情况；安全生产投入不足，井下条件恶劣，事故隐患重重；改革改制过程黑箱操作，国有资产流失严重，普通职工利益被肆意侵害……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一个结论：龙潭市的问题，根源不仅仅在于资源枯竭，更在于积重难返的体制弊病和可能存在的系统性腐败！市属三大矿务局，就是三个巨大的脓包，不断侵蚀着龙潭市的肌体！

　　傍晚，韩辰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更加沉重的心情回到招待所。他带来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看到的、听到的种种问题。

　　他没有急于向市委市政府汇报他的“私访”见闻，而是先拨通了林薇的加密电话。

　　“怎么样？龙潭的‘下马威’滋味如何？”林薇的声音似乎永远那么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触目惊心。”韩辰用了四个字概括，“比资料上写的，严重十倍。民生困顿，怨气很大，问题的根子很深。”

　　“意料之中。”林薇并不意外，“郑春来在那里主政多年，奉行的是‘维稳’哲学，不出事就是政绩。很多问题被捂着盖着，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利益链的一环。你打算怎么做？”

　　“先从民生入手，争取人心。”韩辰已经有了初步思路，“棚户区改造、拖欠工资和社保问题，必须尽快解决。这是稳定的基础，也是突破口。”

　　“思路是对的。但钱从哪里来？龙潭财政是个空架子。动了棚改和社保，就可能触碰到某些人的奶酪，阻力会很大。”林薇提醒道。

　　“我知道。所以需要省里的支持。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韩辰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林薇的声音：“好。我试试看。但你自己在那边，一定要小心。郑春来和吴秘书长那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结束通话，韩辰再次陷入沉思。他知道，在龙潭，他不能像在临河那样依靠纪委的雷霆手段开路。这里的病是慢性的、系统性的，需要的是刮骨疗毒的决心和精细手术的耐心。

　　第二天，他正式以市长身份主持召开第一次市政府常务会议。会议上，他并没有立刻抛出棚户区改造等敏感议题，而是首先听取各位副市长关于分管领域工作情况的汇报，特别是财政收支、民生保障、安全生产等方面的现状和困难。

　　会议气氛依旧沉闷。各位副市长的汇报多是泛泛而谈，强调困难的多，提出解决方案的少。常务副市长郝仁，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憨厚但眼神里透着精明的男人，在汇报财政情况时，倒是列出了一些具体数据，指出了问题的严峻性，但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深入分析。

　　韩辰认真听着，不时记录，并没有过多打断。他在观察，在判断。

　　轮到秘书长吴某人做会议记录和纪要时，他言语周到，态度恭谦，但韩辰注意到，他在归纳各位副市长发言时，会有意无意地淡化问题的严重性，或者将一些尖锐的问题引导到“需要向上争取”、“需要循序渐进”等方向上去。

　　这个人，果然如林薇所说，需要“慎用”。

　　会议最后，韩辰做了总结发言。他首先肯定了大家前期的工作，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同志们，龙潭市面临的困难，大家比我更清楚。但我认为，困难不是我们不作为的理由，恰恰是我们必须奋起直追的动力！我初来乍到，情况还不熟悉，但我相信一点：只要我们把老百姓的冷暖放在心上，把龙潭的发展扛在肩上，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他没有提出具体方案，但定下了“民生优先”的基调，并要求各部门在一周内，拿出本领域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关乎群众切身利益的三到五个具体问题，并附上初步解决方案和资金预算，报市政府研究。

　　散会后，韩辰特意叫住了常务副市长郝仁。

　　“郝市长，留步。关于财政和国企改革的一些情况，我想再跟你详细聊聊。”韩辰态度温和。

　　郝仁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露出笑容：“好的，韩市长。您随时吩咐。”

　　两人在韩辰的办公室聊了将近一个小时。韩辰发现，郝仁对龙潭的情况确实非常了解，数据清晰，问题看得也准，但言谈十分谨慎，涉及到敏感的人和事时，总是欲言又止，或者用“情况比较复杂”、“需要统筹考虑”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官场“老油条”，有能力，但更懂明哲保身。

　　韩辰没有逼他，只是表达了自己希望尽快解决一些民生难题的想法，希望郝仁能从财政角度多多支持。

　　郝仁满口答应，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疑虑和观望。

　　送走郝仁，韩辰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龙潭市略显陈旧的街景。

　　他知道，打开龙潭局面的第一枪，必须打响，而且要打得漂亮。而目标，就选在那片给他带来巨大震撼的矿工棚户区。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市住建局局长办公室的号码：

　　“李局长吗？我是韩辰。明天上午，带上你们局里负责棚户区改造的所有资料和数据，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详细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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