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茶杯里的惊雷

　　第七十二章 茶杯里的惊雷

　　郝仁找到的部分原始会议记录复印件，如同在浓密的乌云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下些许微光。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审计组的质疑点精准而刁钻，主要集中在几个资金量巨大、程序看似瑕疵最明显的项目上，仅凭零散的会议记录，难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进行反驳。

　　压力持续增大。审计组约谈相关人员的频率越来越高，语气也愈发严厉。市政府大楼里流言四起，说郝仁这次“肯定栽了”，甚至有人开始暗中活动，觊觎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秘书长吴某人脸上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走路都带着风。

　　郝仁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但在韩辰的强心针和支持下，他依然咬牙坚持，一方面配合审计，另一方面发动所有老关系，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搜寻着更多证据。

　　韩辰则保持着外松内紧的状态。他依旧每天出现在棚改工地，甚至比以往更频繁，用繁忙的公务和积极的姿态向外界展示信心。同时，他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与林薇保持着密切联系。

　　“王副厅长那边，最近似乎收敛了一点，但核心攻击并未停止。”韩辰在加密通讯中说道。

　　“他在试探，也在评估民意的反应和你反击的力度。”林薇分析道，“你视察工地那招，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让他不敢毫无顾忌。但他背后的力量不会轻易放弃。你需要给他一个更强烈的信号，或者……一个不得不妥协的理由。”

　　“你上次提到的‘底牌’……”韩辰沉吟道。

　　“还不到时候。”林薇否定了，“那是最终摊牌用的核武器。现在需要的是精确制导的常规打击，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至少保持中立。”

　　机会很快来了。一周后，省委召开全省经济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各地市设分会场。龙潭市分会场，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各部门负责人悉数参加。审计组的王副厅长作为省里来的领导，也被邀请坐在主席台就坐，位置就在郑春来和韩辰旁边。

　　会议内容主要是分析当前经济形势，部署下一阶段工作。省长在讲话中，再次强调了保障改善民生、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性，并特意点名提到了龙潭棚改：“……特别是像龙潭市这样的老工业基地，棚户区改造既是重大民生工程，也是拉动投资、促进转型的重要抓手。要克服困难，创新思路，依法依规加快推进，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人民群众！”

　　省长的话音刚落，韩辰立刻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会议进入讨论环节时，韩辰率先举手发言。他先是简要汇报了龙潭棚改的进展和成效，感谢了省里的支持，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诚恳：

　　“……省长，各位领导，龙潭的棚改工作能取得初步进展，离不开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和大力支持。我们深知责任重大，始终抱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在明处，用在实处。”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会场，最后落在身旁的王副厅长身上，声音提高了几分：

　　“正好，省审计厅的专项审计组目前正在我市进行经济责任审计工作。这是对我们工作的全面体检和有力促进！我们市委市政府态度明确：坚决拥护、完全透明、积极配合！我们欢迎审计组对我们任何时期、任何领域的工作进行最严格、最深入的审计监督！包括棚改资金，包括历史账目，随时可以查，彻底查清楚！”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冠冕堂皇，完全占据了政治正确的高地。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电视电话会议的另一头，省主会场的领导们也能听到看到。

　　王副厅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韩辰会在这个场合，以这种方式，把审计的事情直接捅到全省会议上。

　　韩辰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审计组的同志工作非常认真细致，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帮助我们发现了自身管理中存在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和不足。对此，我们深刻反思，立即整改！我们也坚信，通过这次审计，一定能进一步规范我们的工作，提升资金使用效益，最终促进龙潭的发展，更好地回报省委省政府的信任和龙潭人民的期盼！”

　　他巧妙地把审计定位成了“帮助发现问题、促进工作”，把自己放在了“虚心接受、坚决整改”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如果审计组再吹毛求疵、无限上纲，就显得动机不纯，不是为了帮助工作，而是故意找茬了。

　　而且，他是在全省会议上，当着省长和所有地市领导的面做出的表态和承诺。这就逼得审计组，特别是王副厅长，必须也要表现出“帮助工作”、“促进发展”的姿态，否则就是和省里的大政方针唱反调。

　　王副厅长坐在台上，如坐针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话筒补充道：“韩市长说得对……审计工作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促进规范、促进发展……我们一定会依法依规、客观公正地完成审计任务……”

　　他的话显得干巴巴的，完全被韩辰的气势所压制。

　　郑春来坐在中间，脸色阴沉，但此刻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附和。

　　全省会议的这一幕，通过电视电话系统传到了各地，无疑向全省官场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龙潭的这位新市长，不仅能干实事，而且政治手腕高超，不好惹！想通过审计手段搞倒他，没那么容易！

　　会议结束后，王副厅长匆匆离去，连准备好的晚宴都没参加。

　　韩辰的这一招“茶杯里的惊雷”，看似平静的会议场合，却发出了最强硬的宣言，暂时遏制住了审计风暴的凶猛势头。

　　然而，韩辰深知，这只是缓兵之计。真正的胜负，依然取决于证据。

　　第二天，郝仁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兴奋地冲进韩辰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韩市长！找到了！重大发现！”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

　　“慢点说，找到什么了？”韩辰示意他坐下。

　　“是关于当年矿务局第三机械厂改制资产评估的那份最关键的报告的补充说明附件！”郝仁喘着气，快速说道，“当时最终的评估报告确实看起来资产估值偏低，引起了争议。但当时改制领导小组是考虑到该厂大量的隐性负债（职工安置、环境治理等）和未来需要投入的改造资金，才在综合权衡后，认可了那个评估价。这份补充说明附件，详细记录了当时的决策考量依据，有所有参会人员的签名！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份附件后来在归档时竟然遗漏了！我几乎翻遍了所有地方，最后是在当时负责档案整理的一个已经退休多年的老科长家里的旧书堆里找到的！”

　　韩辰接过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仔细翻阅。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和签名清晰可辨。这份附件，完美地解释了当时看似“偏低”的评估价是如何形成的，证明了那是集体决策、综合考量的结果，而非个人徇私。

　　“太好了！”韩辰重重一拍桌子，“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郝市长，你立了大功！”

　　有了这份关键证据，审计组对郝仁的最核心指控就不攻自破。

　　“还有，”郝仁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狠色，“在查找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哦？”韩辰挑眉。

　　“是关于当年主导那次评估的会计师事务所的。”郝仁声音更低了，“那家事务所，在完成第三机械厂的评估后不久，就注销了。但其负责人，后来成了现在本市最大的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财务顾问。而这家房地产公司，当年几乎是以底价接手了第三机械厂的大部分地块，开发成了现在的商业中心，赚得盆满钵满。”

　　韩辰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当年的评估可能存在人为操纵，故意做低资产价值，然后让特定企业低价获取。”郝仁道，“但这只是猜测，缺乏直接证据。而且事情过去太久，很难查了。”

　　韩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件事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审计。先把这份补充说明附件整理好，正式提交给审计组，彻底洗清对你的指控。”

　　“明白！”郝仁点头。

　　关键证据的提交，立刻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审计组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为之一滞。面对白纸黑字的原始文件，他们无法再在资产评估问题上做文章。王副厅长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约谈的频率大大降低，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然而，就在韩辰和郝仁以为审计风波即将平息之时，审计组却突然转换了方向，将矛头 subtly 指向了另一个更敏感的问题——棚改专项资金的前期拨付流程。

　　他们提出质疑：在省里首批资金尚未完全到位、市配套资金也尚未足额筹集的情况下，指挥部就提前预付了部分工程备料款和拆迁补偿款，虽然金额不大，但“是否符合财政资金拨付流程”？“是否存在资金安全风险”？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它避开了历史旧账，直接瞄准了韩辰正在大力推进的新政。从纯财务程序角度看，提前拨付确实存在“瑕疵”。但从工作实际出发，为了抢工期、尽快启动项目，这种变通又是常见且必要的。

　　这显然是对手见历史问题无法扳倒郝仁和韩辰，便转而攻击他们的现行工作，试图给他们扣上“违规操作”的帽子，即使不能彻底否定棚改，也能恶心人，拖延进度。

　　秘书长吴某人又开始活跃起来，在各种场合“忧心忡忡”地提及“资金安全的重要性”，暗示指挥部“操之过急”。

　　韩辰面临着两难选择：如果承认“瑕疵”，可能会被无限放大，影响省里对后续资金的拨付；如果强硬否认，又显得不尊重财务规定。

　　关键时刻，韩辰再次展现了了他的魄力。他没有在细节上纠缠，而是直接召开新闻发布会，主动向社会公开审计组提出的这个问题，以及指挥部的解释。

　　发布会上，他坦然承认：“在棚改项目启动初期，为了以最快速度让群众看到希望、让工程得以启动，我们的确在资金拨付流程上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变通，预先支付了部分款项。这一点，我们愿意接受审计监督和公众质询。”

　　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铿锵：“但是，我们所有的变通，都是为了项目早日开工，都是为了老百姓早日住进新房！我们建立了严格的专用账户和全程监控体系，确保每一分钱都在阳光下运行，绝没有落入个人腰包！如果因为拘泥于僵化的程序，而眼睁睁看着工程无法启动，看着老百姓在危房里继续受苦，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最大的官僚主义！”

　　他再次成功地将话题引到了“民生”与“官僚程序”的对立上，赢得了舆论的广泛同情和支持。许多市民和媒体评论都为韩辰的务实担当叫好，反而质疑审计组“吹毛求疵”、“不顾实际情况”。

　　省里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主管财政的副省长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表示：“对于龙潭棚改这样的重大民生工程，要在依法依规的前提下，特事特办，提高效率。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程序问题，束缚了手脚。”

　　压力再次回到了审计组和王副厅长身上。他们发现，自己不仅没能扳倒韩辰，反而差点引火烧身，被舆论扣上“阻碍民生”的帽子。

　　审计工作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僵持状态。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韩辰接到了王副厅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王副厅长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和……疲惫。

　　“韩市长啊，这几天我们审计组内部也进行了深刻反思……确实，审计工作要服务于发展大局，要实事求是……关于资金拨付流程的那个问题，我们重新研究了相关政策，认为在龙潭这种特殊情况下，指挥部的变通是可以理解的，符合‘急事急办、特事特办’的精神……我们会在这方面做出客观评价……”

　　他几乎是在主动求和了。

　　韩辰心中冷笑，但面上依旧客气：“感谢王厅长的理解和支持！审计工作确实帮助我们发现了不足，我们一定认真整改，进一步完善制度。”

　　挂了电话，韩辰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审计风暴，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虽然审计报告最终会写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但至少，对方想通过审计直接拿下他和郝仁的图谋，已经基本破产。

　　他走到窗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茶杯里的惊雷，终于渐渐平息。

　　然而，他清楚，这绝不意味着结束。对手的杀招被化解，只会让他们更加记恨，下一次的反扑，可能会更加凶猛和隐蔽。

　　他拿起手机，给林薇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风暂歇，茶未凉。谢了。”

　　很快，林薇回复了两个字，却让韩辰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小心糖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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