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组织问询与常委会上的硝烟

　　第八十三章 组织问询与常委会上的硝烟

　　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李处长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韩辰的办公室里回荡。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凶险无比，如同一把精心校准的尺子，测量着他的政治智慧和忠诚度。

　　韩辰的心跳在最初的加速后，迅速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稳而恭敬地回答：“李处长，感谢组织关心。周启明同志理论水平高，宏观把握能力强，到任后很快进入角色，为龙潭的发展带来了新思路、新视野。作为市长，我坚决拥护市委的领导，全力配合周启明同志的工作，确保市委的各项决策部署在政府层面不折不扣地落实到位。”

　　他首先肯定了周启明，姿态摆得很正。

　　“至于工作配合，”韩辰话锋微微一转，但依旧保持着客观平实的口吻，“目前处于磨合期，在一些具体工作思路和推进节奏上，存在一些正常的讨论甚至分歧，比如关于矿务局改制的专家论证节奏、以及近期酝酿的行政区划调整方案等。但我认为，这都是工作层面的正常现象，出发点都是为了龙潭更好的发展。我们始终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凡重大事项都提交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我相信，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龙潭市委班子一定能够求同存异，团结协作，共同把龙潭的事情办好。”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存在分歧（这是无法否认的），又将其定性为“工作层面”、“正常现象”，强调“民主集中”和“集体决策”，最后落脚到“团结协作”和“省委领导”，完全站在了政治正确的高地上。

　　电话那头的李处长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对他的回答进行评估，然后才缓缓说道：“嗯，有讨论是正常的，关键是要把握好度，维护好班子的团结和威信。省委对龙潭的工作是高度关注的，也希望你们班子能够凝心聚力，稳住局面，走出困境。韩辰同志，你是经过多岗位锻炼的年轻干部，省委对你寄予厚望，要顾全大局，发挥好作用。”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牢记嘱托，恪尽职守，顾全大局，全力支持配合周启明同志的工作，维护班子团结，绝不辜负省委的信任！”韩辰立刻表态，语气坚定。

　　“好，那就这样。”李处长没有再多说，挂断了电话。

　　韩辰放下电话，后背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场突如其来的电话问询，绝对非同小可。这或许是省委对龙潭班子状况的一次例行了解，但也极有可能是周启明通过某种渠道向上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引发了组织的关注。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省委希望稳定，不希望龙潭再出现大的波折。这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常委会上，他反对区划调整方案的态度和策略，必须更加审慎，既要坚持原则，又不能给人留下“闹不团结”、“挑战市委权威”的印象。

　　难度更大了。

　　第二天下午，市委常委会准时召开。议题之一，便是研究《关于龙潭市部分行政区划调整的方案（征求意见稿）》。

　　周启明亲自主持会议，他首先强调了区划调整的重大意义，从国家战略、区域协同、治理现代化等多个高度阐述了必要性，听起来无可辩驳。然后由政策研究室的新负责人（接替赵达康）汇报了方案的主要内容。

　　方案汇报完毕，会议室里出现短暂的沉默。

　　周启明目光扫视全场：“大家都谈谈看法吧。畅所欲言，充分讨论。”

　　几位常委陆续发言，大多态度暧昧，要么泛泛表示支持改革方向，要么强调困难希望慎重，显然都不想轻易表态，都在观望。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韩辰身上。

　　韩辰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清了一下嗓子，开口了，语气平静而诚恳：

　　“首先，我完全赞同周书记关于区划调整重大意义的论述。打破旧的行政区划壁垒，优化资源配置，确实是提升治理效能、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重要途径。市委政研室拿出的这个方案，做了大量工作，思路很有启发性。”

　　他先肯定了大方向和起草部门的努力，这是必要的铺垫。

　　“但是，”他话锋一转，拿起面前厚厚的一叠材料，“根据市政府组织相关部门进行的初步研究和风险评估，我们认为，当前这个方案，在时机选择、操作层面以及可能带来的风险上，还存在一些需要高度重视和慎重对待的问题。”

　　他开始逐一列举，每一项都辅以详细的数据和案例：

　　“第一，时机问题。当前龙潭正处于棚户区改造攻坚、矿务局改制深化的关键时期，两大改革都涉及大量利益调整和社会稳定问题，基层干部压力巨大，群众高度关注。在这个时候启动大规模区划调整，势必分散各级精力，甚至可能引发新的不稳定因素，冲击当前来之不易的良好局面。”

　　“第二，操作层面的巨大困难。”他展示了财政、民政、人社等部门提供的详细评估报告，“简单合并带来的财政收支划分、债务承担、机构人员安置、公共服务衔接等问题，极其复杂，短期内几乎无法理顺，很可能造成管理混乱、效率不升反降。”

　　“第三，群众认同感和历史沿革问题。”他提到了几个拟被合并或拆分的区域，“这些地方历史上分属不同县区，文化习俗、百姓认同感差异很大，强行捏合，恐怕会引发基层干部和群众的强烈抵触情绪，好事可能办成坏事。”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辰加重了语气，“这个方案的预期效益，目前看来还比较模糊，缺乏足够的数据支撑和成功案例借鉴。但需要付出的成本和社会风险，却是实实在在、立竿见影的。我们做事，不仅要考虑‘要不要做’，更要考虑‘能不能做成’、‘做了之后效果怎么样’。”

　　他最后总结道：“因此，我个人的意见是，区划调整的方向是正确的，但当前这个方案过于仓促，风险极大，时机也非常不合适。建议暂缓推进，或者先选择一小块区域进行深入试点，积累经验，摸清路子，待棚改和国企改制取得决定性成果之后，再择机全面研究推进。当前，我们应该集中全部优势兵力，打好棚改和改制这两场事关龙潭长远发展和民生福祉的硬仗！”

　　韩辰的发言，有理有据，数据翔实，逻辑清晰，完全是从工作出发，找不到任何个人情绪化的东西。他并没有完全否定区划调整，而是强调了时机和方式方法问题，最后落脚点还是为了龙潭大局，让人难以反驳。

　　他说完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郝仁立刻跟进，表示完全赞同韩市长的意见，并补充了一些基层反馈的强烈反对声音。

　　其他几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常委，见韩辰理由如此充分，态度如此鲜明，也纷纷开口，表示支持韩辰的意见，认为此事应当慎之又慎。

　　周启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没想到韩辰的准备如此充分，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常委支持韩辰。他试图强行推动：“改革总是有风险的，不能因为怕风险就畏缩不前！我们可以成立强有力的工作领导小组，我来亲自挂帅，抽调精干力量，确保调整平稳有序！”

　　但韩辰立刻回应：“周书记亲自挂帅，当然能提升重视程度。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很多困难不是靠重视就能解决的，是客观存在的硬约束。比如财政划分、干部安置，这些都需要极其繁琐细致的协商和制度设计，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精力。如果因为区划调整而耽误了棚改和改制，甚至引发新的社会矛盾，那就得不偿失了，我们无法向省委和龙潭百姓交代！”

　　他再次把“省委”和“百姓”抬了出来，牢牢占据了制高点。

　　周启明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他知道，今天这个方案注定是无法通过了。如果他强行表决，很可能遭遇失败，那对他这位新任市委书记的权威将是沉重打击。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勉强说道：“既然大家意见比较一致，都认为需要慎重，那这个方案就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议吧。但区划调整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政研室要继续深化研究，各部门也要积极思考，着眼长远！”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不甘和恼怒。

　　常委会不欢而散。

　　韩辰虽然成功阻止了不成熟的方案，但心情并不轻松。他与周启明之间的裂痕，显然又加深了。未来的工作配合，恐怕会更加艰难。

　　然而，就在他为此忧心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瞬间改变了龙潭的政治气氛，也让韩辰和周启明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二天凌晨，龙潭市下属的安县境内，一家私人小煤矿发生严重透水事故，初步核实有二十多名矿工被困井下！

　　消息传来，举市震惊！

　　周启明和韩辰第一时间赶到市应急指挥中心，成立抢险救援指挥部，由周启明任总指挥，韩辰任第一副总指挥，立刻调集全市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被困人员！

　　事故面前，所有的政治算计和个人恩怨都被抛到了一边。周启明和韩辰都清楚，这是关乎二十多条人命的惊天大事，也是对他们执政能力和担当精神的极限考验！任何疏忽和延误，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指挥中心里，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电话铃声、对讲机呼叫声、各级领导的汇报请示声此起彼伏。

　　周启明虽然理论丰富，但缺乏应对这种突发重大事故的经验，显得有些慌乱，指令时而迟疑。关键时刻，韩辰在临河县处理过类似突发事件的经验发挥了作用。

　　他临危不乱，声音沙哑却异常镇定，一连串指令清晰明确：

　　“立即启动最高级别应急响应！调动全市所有专业救援队伍、医疗力量，请求省里和国家矿山应急救援队支援！”

　　“核实清楚井下作业区域、人数、透水点位置，尽快与井下取得联系！”

　　“确保通风、供电、排水设备全力运转，防止次生灾害！”

　　“做好家属安抚工作，及时、准确、透明发布信息，稳定社会情绪！”

　　“纪委、公安立刻介入，控制矿主和相关责任人，彻查事故原因！”

　　他的沉稳和专业，迅速稳住了局面，也让周启明不由自主地开始依赖他的判断。两人紧密配合，一个把握大局，一个具体调度，竟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默契。

　　抢险救援工作紧张地进行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韩辰几乎寸步不离指挥中心，双眼布满血丝，喉咙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周启明也同样疲惫不堪，但始终坚持在一线。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周启明递给韩辰一瓶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韩辰同志，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同志啊。”

　　韩辰微微一怔，接过水，简单说道：“周书记放心，我们尽全力。”

　　这一刻，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因为共同面对的巨大压力和危机，而消融了些许。

　　经过长达四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艰苦救援，最终，被困的二十三名矿工中，有二十一人成功获救，两人不幸遇难。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事故善后和处理工作还在继续，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

　　总结会上，省委领导对龙潭市的抢险救援工作给予了肯定，特别是对周启明和韩辰在危难时刻展现出的担当和协作提出了表扬。

　　经过这次生死考验，周启明对韩辰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他或许依然看重自己的“顶层设计”，但也不得不承认韩辰在处理复杂实际问题上的能力和魄力。

　　而韩辰也意识到，周启明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重大原则问题上，他还是有担当的。

　　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微妙的阶段。既存在理念和思路上的分歧，又不得不为了龙潭的大局而协作共事。

　　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在碰撞中前行的可能。

　　韩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招待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疑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年轻女声：

　　“请……请问是韩市长吗？我……我是安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我……我有非常重要的情况，关于这次矿难的，必须当面向您汇报！但……但我怕电话里说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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