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暗流与棋局

　　第九十章 暗流与棋局

　　省委大院的日子，如同浸泡在一杯温度适宜却成分复杂的茶水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滋味万千。韩辰逐渐适应了这里的节奏，那种不同于龙潭疾风暴雨、而是无处不在的细微张力和精密运转。

　　开发区指导意见一役，让他在政策研究室初步立住了脚，但也无疑触动了一些部门的神经。他能感觉到，某些场合下，投向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带着审视、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这天下午，他列席了一个关于全省营商环境优化升级的部门协调会。会议由一位分管发改、工商的副省长主持，相关厅局一把手参加。韩辰作为政策研究室的代表，主要负责记录和了解情况，为后续的政策评估做准备。

　　会议讨论到简化行政审批流程时，省工商局的局长，一位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的中年干部，大谈特谈他们推出的“一网通办”平台取得了如何显着的成效，企业满意度大幅提升。

　　韩辰听着，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手头的一份内部调研报告。那是研究室一位年轻研究员私下做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不少企业反映“一网通办”虽然口号响亮，但实际操作中仍然存在大量隐形壁垒，许多项目只是将线下排队变成了网上排队，后台审批流程并未真正精简，甚至因为系统不兼容、数据不共享等问题，效率反而更低。

　　当副省长象征性地询问与会其他部门意见时，大家都点头附和，一片赞扬之声。

　　轮到韩辰时，他沉吟片刻，觉得有必要将真实情况反映上去，便谨慎地开口：“省长，各位领导，工商局推进‘一网通办’确实做了大量工作，成效值得肯定。不过，我们政策研究室近期也做了一些小范围的调研回访，部分企业反映，在具体操作层面，可能还存在一些堵点和难点，比如……”

　　他刚引用了几句调研报告中的具体例子，工商局长的脸色就微微沉了下来，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韩秘书长可能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任何改革都有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企业反映的这些问题，很多都是个别现象，或者是企业自身操作不熟练导致的。我们的平台数据是实实在在的，办结时效平均缩短了百分之四十，这是硬指标！”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辩护色彩，似乎在责怪韩辰不了解情况就妄加指责。

　　会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其他几位局长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副省长打了个哈哈：“好了好了，成绩是主要的，问题也是存在的。韩秘书长提醒得很好，工商局也要重视企业反馈，不断优化完善嘛。下面我们讨论下一个议题……”

　　会议继续，但韩辰能感觉到，那位工商局长后续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冷意。

　　散会后，韩辰正准备离开，一位平时较为熟络的财政厅副厅长悄悄拉了他一下，低声道：“韩秘书长，刚来不久，有些情况可能还不完全清楚。老牛（工商局长）那个‘一网通办’，是去年省政府工作报告里重点提的亮点工程，也是他自个儿心里惦记着更进一步的筹码。你当着副省长的面点破，不是打他的脸嘛？以后这种会，多听少说，摸清水深再下脚。”

　　韩辰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点头：“谢谢王厅长提醒，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又踩了一个坑。在这里，批评一项工作，可能不仅仅是在谈工作本身，更是在否定推动这项工作的人，触及其政治资本和脸面。其中的分寸拿捏，需要极其微妙的政治嗅觉。

　　回到办公室，他反思良久。在龙潭，他可以雷厉风行，直指问题核心，因为他是主政一方的市长，拥有相当的决策权和话语权。但在这里，在省委的中枢机关，他更多是一个协调者、服务者、参谋者，需要更加讲究方式方法，需要更巧妙地平衡各方关系和情绪。

　　这并非意味着妥协和放弃原则，而是需要将原则用更智慧、更易于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寻求最大公约数，最终推动事情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他拿起那份关于“一网通办”的负面调研报告，没有将其束之高阁，而是吩咐负责的研究员：“报告修改一下，去掉情绪化表述和个别极端案例，聚焦共性问题和技术性障碍，提出几条建设性的优化建议。修改好后，以研究室《内参简报》的形式，单独报送省委主要领导参阅。”

　　这样一来，既反映了真实问题，履行了研究室的职责，又避免了在公开场合直接打击相关部门，给了对方台阶和整改的空间。这才是更符合他目前身份和处境的做法。

　　处理完公务，已是华灯初上。韩辰感到一丝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这种时时刻刻需要权衡、需要揣摩、需要精准发力的工作方式，耗费的心力远超在龙潭时直面矛盾的轰轰烈烈。

　　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

　　“听说你今天在协调会上放了炮？”她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

　　“不算放炮，只是说了点调研情况，结果踩了雷。”韩辰回复，带着点自嘲。

　　“正常。省委大院就是个放大器，一句话能听出十种意思。习惯就好。工商局那位，根基不浅，但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也有怕的人。”林薇的信息看似平淡，却总能点出关键。

　　“怕谁？”

　　“分管政务服务的，是政府那边的廖副省长，和省委秘书长关系微妙。老牛的进步，秘书长的话语权很重。而你，是秘书长的人。”林薇点到即止。

　　韩辰恍然。原来背后还有这层关系。自己无意间的行为，可能被解读为代表了秘书长的某种意图？这其中的错综复杂，真是稍不留神就会卷入无形的旋涡。

　　“明白了，以后会更谨慎。”

　　“谨慎不代表退缩。找准发力点，一样可以办成事。比如，廖副省长对数字政府建设一直很上心，但他觉得工商局推进得太慢。”林薇又提供了一条关键信息。

　　韩辰心领神会。这意味着，如果他从推动数字政府建设、提升政务服务整体效能的角度来提出建议，或许不仅能避开直接冲突，还能获得更上层领导的支持，从而真正促进问题解决。

　　“谢谢指点。”

　　“份内事。周末有空吗？有个小范围的经济形势分析沙龙，来的都是些真正有见地的学者和业内人士，不必那些官样论坛，有兴趣可以来听听。”林薇发出了邀请。

　　韩辰心中一动。这显然是比秦静那个美术馆论坛更有价值的活动。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将是信息密度极高、能碰撞出真知灼见的场合。

　　“有时间。具体地点时间？”

　　“周六下午三点，地址稍后发你。低调点。”林薇回复。

　　结束了和林薇的通话，韩辰心情稍缓。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有这样一个能提供精准信息和关键提醒的“盟友”，无疑是巨大的幸运。

　　周六下午，韩辰按照林薇发来的地址，来到了城西一个僻静的茶馆。茶馆看起来毫不起眼，内部却别有洞天，清雅幽静。

　　沙龙在一个雅间里举行，只有十来个人。除了林薇，还有几位来自知名高校的经济学家、两位大型企业的首席研究员、一位退休的资深外交官，还有一位韩辰在电视上见过的着名财经评论员。没有官员，没有寒暄，大家直奔主题，讨论着宏观经济走势、国际经贸摩擦对省内产业的影响、科技创新的突破口等前沿问题。

　　观点交锋激烈，数据翔实，见解深刻，完全不同于官场上那种四平八稳、面面俱到的发言。韩辰大多时间在倾听，偶尔插话提问，感觉受益匪浅，思路大开。

　　林薇坐在角落，安静地喝着茶，很少说话，但每次开口，总能切中要害，显示出极强的信息整合和分析能力。她的目光偶尔与韩辰相遇，平静无波，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流动。

　　沙龙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去。林薇和韩辰走在最后。

　　“感觉怎么样？”林薇问。

　　“很好，脑洞大开。比开十个协调会都有用。”韩辰由衷地说。

　　“这里的信息，有些可以作为参考，但要注意甄别和转化，不能直接用到文件里。”林薇提醒道，“很多时候，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决策需要考虑多数人的接受程度。”

　　韩辰点头。这就是理论和现实、理想和操作之间的差距。

　　“谢谢你带我来。”

　　“举手之劳。走吧。”林薇微微一笑，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看着林薇的车驶远，韩辰站在茶馆门口，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次沙龙，不仅让他收获了知识和思路，更让他看到了林薇不同于平时的另一面——专业、敏锐、置身事外却又洞察一切。

　　刚回到宿舍，手机响了，是秦静。

　　“韩秘书长，周末忙什么呢？论坛你没来，我还给你留着票呢。”电话里，秦静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

　　“抱歉，秦处长，临时有点急事处理，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韩辰只好找个借口。

　　“唉，你们大领导就是忙。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约。对了，下周我们发改委要开一个关于十四五规划前期研究的座谈会，韩秘书长有空来指导一下吗？你们政研室的意见对我们很重要。”秦静发出了工作邀请。

　　“好的，时间地点发我秘书就行，我看日程安排。”韩辰公事公办地回应。

　　挂了电话，韩辰摇了摇头。秦静的热情和主动，总让他觉得有些过于刻意。相比之下，林薇那种保持距离却又在关键时刻提供支撑的方式，更让他感到踏实。

　　周一上班，韩辰特意留意了一下省委大院里的气氛。果然，关于那天协调会的小插曲，似乎已经悄然传开，有些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但他并不在意。他按照林薇的提示，开始着手组织研究室的力量，围绕“数字政府建设与营商环境深度融合”这一课题，进行深入调研，准备从更高层面、更宏观的角度，提出系统性的政策建议。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于一时一地的口舌之争，而在于谁能把握趋势，提出真正有前瞻性、能解决根本问题的方略，并能巧妙地推动其进入决策程序。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他，正在慢慢学习省城棋局的规则和下法。
　　http://www.c8e.cc/57601/8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