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炽白余烬

　　炽白。

　　那是创世之初的光芒，亦是万物终结的寂静。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时间。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存在”与“湮灭”在一点上激烈碰撞，然后无声地绽放、坍缩。

　　泰拉的意识在这片炽白中漂浮，仿佛一片被抛入恒星风暴的羽毛。她“看”不到，“听”不到，却能“感觉”到——感觉秩序锚点在疯狂震颤，感觉血脉协议中那些被隔离的混沌倾向模块如同受惊的毒蛇般蜷缩躁动，感觉自己的存在本身在这股超越理解的能量洪流边缘，脆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按下引导确认键的瞬间，以及艾伦眼中那片冰冷的银色数据海。

　　**他醒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花，在炽白的虚无中一闪而过。

　　然后，感知如同退潮般回归。

　　最先恢复的是声音——一种低沉、持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痛苦呻吟的轰鸣，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带着结构扭曲、金属断裂的嘎吱声。接着是触感——身下是冰冷坚硬、布满碎屑的地面，脸颊贴着粗糙的金属颗粒。最后是视觉——炽白褪去后，眼前是跳动的、暗淡的应急红光，混合着大量漂浮的尘埃，能见度极低。

　　泰拉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全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灵魂深处传来秩序锚点过载后的空虚刺痛。但她还活着。

　　控制室……或者说，曾经的控制室。现在这里像被巨兽肆虐过。主控台完全焦黑变形，冒着袅袅青烟。天花板塌陷了一角，露出后面扭曲的管线。应急闸门彻底消失，门口堆满了融化的金属残骸和疑似怪物的焦黑碎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臭氧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水晶破碎后的清冷气息。

　　“洛…克……”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金属摩擦声。洛克从一堆碎片下艰难地挪动出来，满脸血污，左臂不自然地弯曲，但右手仍紧紧握着一截断匕。他看到泰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活着，目光随即警惕地扫视周围。

　　艾伦呢？

　　泰拉的心脏猛地一紧，连滚带爬地扑向记忆中的角落。那个金属柜体被冲击波掀翻，后面……

　　艾伦躺在翻倒的柜体旁，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尘埃，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痛苦挣扎，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平静。皮肤下那些耀眼的银色纹路已经黯淡，但并未消失，如同精心雕刻的银色刺青，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最奇异的是，他的眉心，那个曾经闪烁银光的位置，此刻多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银色符文，形状复杂，散发着微弱的、稳定的秩序波动。

　　他没有醒来，但状态似乎……稳定了？甚至，进化了？

　　“他……好像不一样了。”洛克不知何时挪到了旁边，低声道。

　　泰拉伸手，小心翼翼地感知。艾伦的灵魂不再有那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那些银色纹路构成了一种全新的、稳固的架构，将破碎的部分强行“焊接”并“重构”了。代价可能是他之前积累的、属于“织法者”的绝大部分本源力量消耗殆尽，但根基保住了，甚至因为融入了某种来自熔炉净化过程中的精粹秩序信息，而变得更加……深邃。

　　来不及细究。泰拉想起莱拉和卡萨！

　　她挣扎着冲到原本是门口、现在是一片狼藉的缺口处。外面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熔炉空间仿佛经历了一场末日。中央那如同小山般的熔炉核心……消失了。不，不是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凋零”了。原本暗红色的炉壁变成了冰冷的、布满裂纹的灰白色，如同烧尽的巨大煤渣。下方沸腾的紫黑浆液池干涸了大半，露出坑洼不平的、同样覆盖着灰烬的底部。空气中残留着灼热，但更多的是一种死寂的冰冷。

　　那颗“噬渊结晶”无影无踪，连残渣都没留下。

　　莱拉和卡萨所在的检修平台……泰拉的心沉了下去。那个凸出的平台大部分已经坍塌断裂，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金属骨架，悬挂在熔炉灰烬外壳的边缘。

　　“莱拉！卡萨！”泰拉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回荡。

　　没有回应。

　　只有熔炉深处偶尔传来的、结构进一步崩解的闷响。

　　“看下面。”洛克忍着剧痛，指向下方某处。

　　泰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干涸浆液池边缘，一堆坍塌的金属和碎石形成的小丘旁，似乎有一点微弱的、乳白色的光芒在闪烁。

　　是圣光！虽然微弱，但确实是！

　　“他们还活着！”希望重新燃起。泰拉环顾四周，找到一条尚未完全垮塌、但极其危险的倾斜金属坡道，直通下方。“洛克，你留在这里照看艾伦，我去！”

　　“你的状态……”洛克皱眉。

　　“我能行！”泰拉不由分说，激活了所剩无几的秩序之力护住身体，手脚并用地沿着陡峭光滑的坡道向下滑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内伤，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牙坚持。

　　终于下到池底。脚下的“地面”是板结的、凹凸不平的焦化物，踩上去发出咯吱声。空气中残留的能量辐射让她皮肤刺痛。

　　她踉跄着冲向那点圣光。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莱拉半跪在地上，双手依旧保持着前推的姿势，但【山峦之誓】盾牌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边缘一点焦黑的金属握柄还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手里。她身上的皮甲多处焦黑破损，银色的长发被烧焦了不少，脸上满是黑灰和干涸的血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但周身依旧萦绕着那层微弱的、不屈的圣光。

　　在她身前，卡萨仰面躺着，情况更糟。腹部那个被贯穿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周围皮肉焦黑翻卷，看上去触目惊心。他脸色灰败，赤红斗气早已消散，只有胸膛微不可查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双剑，一把断成两截，另一把深深插在旁边的焦土中。

　　“莱拉！卡萨！”泰拉扑过去，先检查莱拉的鼻息，虽然微弱但稳定。她轻轻摇晃莱拉的肩膀。

　　莱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碧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充满了疲惫和茫然，但看到泰拉时，迅速凝聚起焦点。

　　“成……功了？”她的声音轻若蚊蚋。

　　“成功了！结晶被摧毁了！”泰拉用力点头，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你们做到了！”

　　莱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咳了两声。“盾牌……没了。”她看向自己空空的手，眼神有些空洞，那是陪伴她、承载她信仰的伙伴。

　　“人还在就好！人还在就好！”泰拉连忙说，又去查看卡萨。卡萨的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内脏可能也受了冲击。

　　“先……离开……”莱拉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无力地倒下，“这里……不安全……”

　　的确不安全。熔炉虽然“死”了，但整个信标的结构遭受了毁灭性冲击。穹顶上方不断有碎石和金属碎片落下，远处的墙壁出现巨大的裂痕，似乎整座地下空间都在缓慢坍塌。而且，爆炸的动静和能量波动，恐怕已经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外部的敌人随时可能突破进来。

　　泰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先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为卡萨的腹部伤口做最简陋的包扎止血。然后，她试图背起卡萨，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到。

　　“洛克！”她朝着上方的控制室缺口呼喊，“我们需要帮忙！”

　　几分钟后，洛克用未受伤的右手和牙齿配合，撕下衣物做成简易吊带固定住骨折的左臂，然后顺着坡道滑了下来。他虽然也伤势不轻，但行动力比泰拉稍好。

　　“我背卡萨。你扶莱拉。”洛克言简意赅，蹲下身，用肩膀和后背顶起昏迷的卡萨。泰拉则搀扶起虚弱的莱拉。

　　返回的路更加艰难。坡道因为持续的震动变得更加不稳。他们只能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躲避不时落下的碎石。泰拉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秩序锚点传来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眼前阵阵发黑，全凭意志在支撑。

　　终于，他们爬回了控制室所在的层面。艾伦依旧安静地躺在原地。

　　“不能原路返回了，管道肯定塌了。”洛克喘息着说，看向四周，“找别的出口。”

　　泰拉的目光落在主控台后面，那面相对完好的墙壁上。刚才的爆炸似乎触发了什么，墙壁上浮现出一排之前未曾显现的、散发着微蓝光芒的符文，符文中央，是一个手掌形的凹槽，样式与之前的核心维护前厅的门类似，但更加古朴。

　　“紧急逃生通道？”泰拉心中升起希望。她挣扎着走过去，将手掌按上。血脉共鸣依旧有效，虽然微弱。符文依次亮起，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上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竖井，井壁有简单的攀爬梯，顶端隐约有自然光线透下！

　　“是通往地面的！”泰拉精神一振。

　　没有选择。洛克先背着卡萨，用嘴咬住一根从废墟里找到的金属条作为辅助，艰难地开始向上攀爬。泰拉让莱拉紧随其后，自己则背起艾伦，走在最后。

　　竖井似乎很长，攀爬过程耗尽了几人最后的力气。光线越来越亮，空气也变得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终于，洛克率先爬出了井口，然后是莱拉，最后是泰拉背着艾伦，狼狈地滚出。

　　他们身处一片狼藉的林地中。身后是一个不起眼的、冒着缕缕青烟的地面裂口，正是竖井出口。周围，原本高耸入云的“静谧之森”古树，有许多东倒西歪，枝叶焦枯，仿佛被一场风暴席卷过。地面布满裂缝和翻起的泥土。空气中依然残留着爆炸后的能量余波和淡淡的焦味。

　　他们逃出来了，从那个即将彻底崩塌的死亡信标中。

　　但危险并未远离。泰拉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望着远处林间惊起的飞鸟和隐约传来的、不属于自然的声音——那是金属甲胄的摩擦，是压低的人声，是能量探测的细微嗡鸣。

　　格里芬的士兵，混沌教徒，他们就在附近，而且正在搜索。

　　他们现在，卡萨濒死，莱拉虚弱，洛克断臂，艾伦昏迷，自己也几乎油尽灯枯。

　　泰拉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又看向身边伤痕累累却依然活着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布满细小灼伤的手上。

　　炽白的毁灭已成余烬。而更艰难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她体内的“双生协议”在沉寂中，似乎因为刚才引导那股净化能量，而记录下了一些全新的、尚未解读的数据。

　　**“协议记录：高烈度秩序净化能量接触……锚点稳定性临时突破阈值……未知模块（？？？）数据碎片获取……”**

　　前方林间，第一支格里芬侦察兵的身影，已然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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