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维权之路

　　凌晨四点的宝安区南边头工业区，路灯还在远处的主干道上昏昏欲睡，巷子里的阴影却已被寒气浸得发僵。王高兴蜷缩在“康达电子”厂门口的台阶上，手机屏幕亮着快马日结APP的聊天界面，那些循环往复的自动回复像针一样扎着眼睛。他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夹克，口袋里只剩下三个皱巴巴的一元硬币，那是他昨天从龙华坐公交转地铁，再步行四十分钟赶到这里后，仅存的全部家当。

　　事情要从昨天早上说起。王高兴前一晚在桥洞下对付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就摸出手机刷快马日结，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订单，手指在“接单”按钮上悬着不敢落下。他今年三十八岁，没学历没技术，从老家出来闯荡十年，换过无数份日结工，搬货、分拣、组装、保洁，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唯一的指望就是每天能赚到当天的饭钱和住宿费。快马日结是他最常用的平台，上面的订单五花八门，大多标注着“日结现结”“无需经验”，但也藏着不少坑——有的老板故意压低工价，有的干到一半才说要扣伙食费，还有的干脆干完活找不到人结账。

　　昨天上午九点五十八分，“康达电子”发布的订单跳了出来：“急招普工1名，负责电子产品组装，工作时间10:00-18:00，日薪180元，完工即结。”王高兴眼睛一亮，这个工价在日结单里算得上体面，而且工作时间刚好合适，不用熬夜。他没多想，立刻点击了“确认接单”，系统弹出提示“请保持电话畅通，雇主将与您联系”。他攥着手机等了两分钟，没接到电话，又看了眼订单上的地址——宝安区南边头工业区三号厂房，距离他当时所在的龙华有将近三十公里。

　　“十点开工，九点五十八分才发单，这老板是故意的吧？”王高兴心里嘀咕，但日结工的机会转瞬即逝，他不敢错过。他立刻跑到公交站，花两块钱坐公交到地铁站，再转两趟地铁，出了地铁站又一路小跑，终于在十点二十五分赶到了“康达电子”厂门口。厂房是栋老旧的二层小楼，外墙斑驳，大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机器运转的声音。

　　王高兴推开门进去，一楼空荡荡的，只有几排积满灰尘的货架，二楼也没有开灯，隐约能看到一些散落的零件箱。他掏出手机给老板打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挂断了。他又打了一次，这次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女声：“谁啊？”

　　“康老板您好，我是快马日结上接单的，我到厂门口了，请问现在开始干活吗？”王高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

　　“干活？”康老板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随即变得冷淡，“工厂今天不开工，你回去吧。”

　　王高兴愣住了，一股火气瞬间涌了上来：“不开工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从龙华赶过来，花了快一个小时，你说让我回去就回去？”

　　“我为什么要提前通知你？”康老板的声音更冲了，“是你自己要接订单的，我又没逼你。你接单前怎么不跟我沟通好？”

　　“我昨晚半夜就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啊！”王高兴提高了音量，“我以为你看到订单被接了，会主动联系我，谁知道你十点才发单，还不提前说不开工！”

　　“大半夜的我睡觉呢，怎么接电话？”康老板嗤笑一声，“我又没通知你过来，是你自己找上门的。再说了，你也不符合我们的用工条件，我们要的是有组装经验的，你有吗？”

　　“你订单上根本没写要经验啊！”王高兴气得发抖，“你要是写清楚了，我也不会白跑这一趟。平台规则说了，双方都不能随意取消订单，否则算飞单，要扣信用分，严重的还会封号！”

　　“规则是规则，实际情况不一样。”康老板的声音带着敷衍，“反正今天没活给你干，你要么自己取消订单，要么就耗着，随便你。”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王高兴站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掏出手机，打开快马日结APP，找到客服入口，点击“联系客服”。系统自动回复：“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后面跟着一串常见问题的选项：什么是飞单？联系不上老板？老板没有结算报酬？

　　“老板应该提前发布任务，而不是10点需要人。10点再发布，过去不要时间吗？坐无人机也来不及！”王高兴飞快地打字发送。

　　过了几分钟，客服回复：“您是想问？”后面还是那串相同的选项。

　　王高兴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客服依旧是同样的回复。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还是没听懂，换个人可以吗？”

　　这次，系统终于切换了客服，显示“kj-022为您服务”。

　　“王应春您好，快马抢日结的客服kj-022正在响应您的问题～”

　　“老板10点发布10点开工的订单，我赶过去要时间，到了却说不开工，让我自己回去，这合理吗？”王高兴再次解释。

　　“您是指什么呢？”kj-022回复。

　　“没有时间过去！要提前几个小时发布订单才合理吧？”

　　“您可以看看别的订单哦～”

　　王高兴气得手指发抖，打字回复：“人*钱多，不干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刚发送出去，系统就提示“消息包含敏感词”。

　　“再见！”他打了两个字，退出了聊天界面。没过几秒，客服发来消息：“好的亲～您对我们的服务评价为：满意。非常感谢！”

　　“满意个屁！”王高兴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想办法拿到报酬，哪怕拿不到全额，至少也要报销来回的路费，否则今天就真的要饿肚子了。他再次打开客服入口，点击“人工客服”，这次终于接通了“kj-025”。

　　“王应春您好，快马抢日结的客服kj-025正在响应您的问题～”

　　“老板因为停电没有开工，让我自己取消订单，但我取消的话会扣信用分，可能就不能接单了。”王高兴尽量客观地描述情况，“我现在没有钱回去了，你们能不能和老板沟通一下，让她给我结算点路费？大不了后面我免费给她干两天都可以。”

　　“这边后台也有显示，老板给您拨打过电话没有打通哈。”kj-025回复，“您这边电话再给老板回电沟通一下哈。”

　　“她让我取消订单，说取消了她要扣钱，还说要多做几天才要我。”王高兴回复，“我要是取消订单，信用分扣多了，以后就接不到单了，我靠这个吃饭的啊！”

　　“若非本人原因造成订单被扣分，可以找到订单进行申诉，可以点击‘我的’-‘信用分申诉’，找到您要申诉的订单进行申诉，建议您申诉的时候按照实际情况填写，提供相关证据，若是被认定个人原因申诉就不会通过的哦～”kj-025发来一大段文字。

　　“那我怎么回去？今晚住哪里？”王高兴追问。

　　“这边您和老板的沟通渠道还没关闭，您这边和他沟通协商一下哈。”

　　“她舍不得那100多块钱，根本不肯沟通。”王高兴无奈地说，“你们平台就不能介入一下吗？这明明是老板的问题，她临时取消订单，还不提前通知，凭什么要我承担损失？”

　　“这边建议您下次打不通老板电话的订单不要去确认接取哈。”kj-025避重就轻，“您这边后台申诉一下，这边帮您加急通过一下。”

　　王高兴看着屏幕，只觉得一阵无力。他又问：“这种情况，用工协议怎么说的？接单前要和老板先联系吗？我以为接了单就可以了。”

　　“接单前应该先考虑好工作时间内容地点等等，然后和老板沟通好之后再去确认接单哈。”kj-025回复。

　　“我现在已经到这里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高兴忍不住反驳，“老板现在让我等六个小时，说等下可能会开工，我要是等六个小时，能拿到钱吗？”

　　“如果您有实际工作的话，老板都是需要按照实际工时进行结算。”

　　“可是她现在并没有提供工作啊，二楼都没开灯，根本不像要开工的样子。”王高兴说，“她让我等六个小时，就当给她看厂了，这种情况我能拿到钱吗？”

　　“这个您自行和老板协商哈。”kj-025的回复依旧是官样文章。

　　王高兴关掉聊天界面，感觉胸口堵得难受。他再次给康老板打电话，这次直接被拉黑了。他在厂房门口来回踱步，看着来来往往的货车和寥寥无几的行人，心里又急又慌。他掏出手机，翻遍了通讯录，想找个人求助，最后看到了“张好笑”的名字。张好笑是他在工地上认识的工友，两人曾经一起干过几天活，算是有点交情。他给张好笑发微信：“兄弟，我被骗了，在宝安区南边头工业区，老板接单后说不开工，不给钱也不让取消订单，我没地方去了，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张好笑一直没有回复。王高兴知道，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惹麻烦，毕竟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谁也不想给自己添堵。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午的太阳升了起来，气温渐渐升高，但王高兴却觉得越来越冷。他饿了，口袋里的三个硬币只够买一瓶矿泉水，他舍不得花，只是偶尔舔舔干裂的嘴唇。他坐在厂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厂房的大门，心里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康老板真的会开工，也许她会良心发现，给自己结算一点路费。

　　下午两点多，快马日结APP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您的订单存在违规风险，已给予警告处理，请规范接单行为。”王高兴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点开查看，发现自己的信用分被扣了10分。他瞬间火冒三丈，再次联系客服kj-025。

　　“过来没活干，还警告我，我做什么了？平台为啥扣我信用分？”

　　“您好，日结模式禁止与雇主交换任何的联系方式，包括不限于手机号/微信号等其他联系方式。平台是公平公正的，若存在违规行为双方会面临封号风险，建议遵守相关平台规则。”kj-025回复。

　　“我根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我只是提了一句，老板没有同意，这叫做犯罪未遂也不算违规吧？”王高兴气得差点跳起来，“快恢复我的信用分！”

　　“您下次注意呢亲。”kj-025回复，“系统下发警告不是封号，不影响您后续账号正常接单使用，建议您后续保持良好的接单/招工行为哦~”

　　“我跟老板说了，她没活给我干，我可以做到下班再完工吗？就当我给她看厂了，这种情况能拿到钱吗？”王高兴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您工作完成之后去进行完工就行，这个您自行和老板协商哈。”

　　王高兴彻底绝望了。他知道，和平台客服沟通是没用的，他们只会用一套套官话敷衍你，根本不会真正解决问题。他想起了以前听工友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打110报警，或者打政务服务热线投诉。他掏出手机，先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我要报警，我被人骗了。”王高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您好，请说一下具体情况。”电话那头的接线员语气平和。

　　王高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强调：“这个老板明明不开工，却临时发布订单，让我白跑一趟，还不肯给我任何补偿，这算不算诈骗？”

　　接线员沉默了几秒，说：“先生，根据您说的情况，这属于劳务纠纷，不属于诈骗。而且雇主并没有强制要求您过来，是您自己接单后赶过去的，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强制雇主给您补偿。建议您和雇主再协商一下，或者向劳动部门投诉。”

　　“协商不了，老板把我拉黑了，劳动部门怎么联系啊？”王高兴着急地问。

　　“您可以打政务服务热线，他们会给您提供相关部门的联系方式。”接线员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王高兴拿着手机，心里凉了半截。他又拨通了，电话很快接通了，接线员的声音很温柔：“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在快马日结上接了一个订单，老板临时说不开工，不给我补偿，还扣了我的信用分，我想投诉。”王高兴再次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先生，请问您知道雇主的企业全称吗？有没有相关的营业执照信息？”接线员问。

　　王高兴愣住了：“企业全称？我不知道，订单上只写了‘康达电子’，可能是个人招聘吧？”

　　“如果是个人招聘的话，不属于我们的服务范围哦。”接线员说，“劳动纠纷的投诉对象需要是企业或个体工商户，个人之间的劳务关系我们无法受理。建议您还是和对方协商解决，或者通过法律途径维权。”

　　“法律途径？我一个日结工，哪有钱请律师啊？”王高兴的声音带着绝望。

　　“抱歉，先生，我们只能帮您到这里了。”接线员说完，也挂断了电话。

　　王高兴坐在台阶上，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报警没用，投诉无门，平台敷衍，老板拉黑，工友不理会。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工业区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气温骤降，王高兴裹紧了夹克，还是觉得冷。他饿极了，拿出口袋里的三个硬币，跑到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包噎得他直咳嗽，他喝了一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吃完东西，他又回到了“康达电子”厂门口。他决定，今晚就睡在这里，他要等康老板出现，他要一个说法。他躺在冰冷的台阶上，把夹克裹得更紧了一些，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老家的父母，想起了自己出来闯荡的初衷，想起了这些年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踏踏实实地赚点钱，却这么难？为什么老板可以随意发布订单、随意取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为什么平台只想着赚钱，却不为劳动者着想？为什么相关部门明明存在，却无法为像他这样的底层劳动者提供保护？

　　夜深了，工业区变得更加安静，只有偶尔经过的货车发出沉闷的声响。王高兴冻得瑟瑟发抖，他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梦见自己拿到了180元工资，还梦见自己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每天为日结工的订单发愁，不用再受别人的气。

　　凌晨三点多，王高兴被冻醒了。他掏出手机，打开快马日结APP，看到订单还在，状态显示“待完工”。他又看了一眼信用分，被扣了10分，警告消息还在。他忍不住又联系了客服，发送了几条消息，却依旧只有自动回复。

　　就在这时，他听到厂房里传来了动静。他立刻坐了起来，看到康老板带着两个工人打开了厂房的大门。王高兴赶紧站起来，拦住了他们：“康老板，你终于来了，我要个说法！”

　　康老板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惊讶和厌恶的表情：“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说了没活给你干，你怎么还不走？”

　　“我不走，你不给我说法，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王高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你临时发布订单，不提前通知不开工，让我白跑一趟，还扣了我的信用分，你必须给我补偿！”

　　“补偿？我凭什么给你补偿？”康老板嗤笑一声，“是你自己要接订单的，是你自己要等在这里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再在这里闹事，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吧，我不怕！”王高兴豁出去了，“我已经报过警了，警察说这是劳务纠纷，让我和你协商，你现在跟我协商啊！你要是不给我补偿，我就天天在这里等，我就告诉所有来你这里干活的人，你是个骗子！”

　　康老板脸色一变，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日结工竟然这么执着。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最多给你50块钱，算是路费，你拿着钱赶紧走，别在这里影响我开工。”

　　“50块钱不够！”王高兴摇摇头，“我来回的路费就花了20多，还饿了一天，你至少要给我100块钱，还要帮我恢复信用分！”

　　“你别得寸进尺！”康老板生气地说，“50块钱，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我不要，我就要100块钱，还要恢复信用分！”王高兴寸步不让。

　　旁边的两个工人劝道：“老板，给他100块钱算了，让他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干活。”

　　康老板瞪了王高兴一眼，从钱包里掏出100块钱，扔在地上：“给你，赶紧拿着钱滚蛋！”

　　王高兴弯腰捡起钱，紧紧攥在手里。钱是真的，带着一丝体温。他看着康老板，说：“还有信用分，你得帮我恢复。”

　　“信用分跟我没关系，那是平台扣的，你自己找平台去！”康老板说完，带着工人走进了厂房，关上了大门。

　　王高兴拿着100块钱，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他赢了吗？好像赢了，拿到了一部分补偿。但他又觉得自己输了，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受了冻，饿了肚子，受了一肚子气，最后只拿到了100块钱，信用分也没恢复。

　　他掏出手机，看着那100块钱，突然觉得很讽刺。这100块钱，是他用一天一夜的煎熬换来的，是他用尊严换来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维权之路，想起了那些敷衍的客服、冷漠的老板、无助的自己，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转身离开了“康达电子”厂门口，沿着工业区的小路慢慢往前走。天快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新的日结工订单，不知道自己的维权之路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他要继续找工作，继续赚钱，继续生活。他也知道，像他这样的日结工还有很多，他们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坑，也会面临维权无门的困境。他希望，有一天，相关部门能够真正重视底层劳动者的权益，能够出台更加完善的法律法规，能够加强对平台和企业的监管，让像他这样的日结工不再受欺负，不再维权难。

　　他走到公交站，掏出那100块钱，买了一张回龙华的车票。公交车缓缓开动，王高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他还要维权，还要抗争，直到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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