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她的身世

　　温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还有林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那个由蓝色光点构成的、栩栩如生的外婆影像。

　　林静婉——或者说，她留下的全息投影——温柔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林栀记忆中的慈爱和智慧。影像微微歪头，仿佛真的能看到此刻站在花前的林栀。

　　“首先，我要说声对不起，小栀子。”影像开口，声音是林栀熟悉的、略带沙哑却温柔的女声，和她记忆中外婆讲故事时的语调一模一样，“用这种方式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你，一定吓到你了吧？”

　　林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录像，苦笑着又点了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用手背胡乱抹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这株‘记忆昙花’，是我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培育出来的。”林静婉的影像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科研人员特有的自豪，“它结合了昙花的夜开特性、栀子花的香气基因，还有一种特殊深海藻类的生物发光蛋白。最重要的是，它的基因序列里，加密存储了我所有关于‘夜开栀子’项目的研究数据。”

　　她顿了顿，影像在空中缓缓踱步——虽然只是投影，但那姿态和外婆生前思考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我知道，很多人想要这些数据。商业公司、研究机构，甚至……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林静婉的表情变得严肃，“其中最执着的，就是陆怀瑾和我曾经的资助人沈夫人。”

　　提到这两个名字，林栀的心揪紧了。玻璃门外的沈司珩显然也听到了，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陆怀瑾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最信任的助手。”林静婉的声音里有一丝遗憾，“我们合作了五年，一起攻克了很多技术难关。但渐渐地，我发现他对研究的执念……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范畴。他想要的不只是学术成就，而是掌控这种技术带来的权力和永生。”

　　永生？林栀倒吸一口冷气。

　　“至于沈夫人，”林静婉的影像转了个方向，目光似乎透过时空，看到了什么，“她资助我的初衷，是为了治疗她患有的罕见病。这我可以理解，也愿意帮助。但她后来提出的要求……让我无法接受。”

　　影像停住，林静婉的表情变得凝重：“她想要独占这项技术，不仅用于医疗，还想要开发成能够‘优化’人类基因的产品——创造所谓的‘完美人类’。这违背了我所有的科研伦理和做人原则。”

　　林栀想起陆怀瑾在审讯室里说的话。原来，外婆和沈夫人的分歧，远不止“研究理念不合”那么简单。

　　“所以，我决定藏起所有核心数据。”林静婉的影像继续说，“但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特别是陆怀瑾，他了解我的研究思路，知道我一定会把数据留给最信任的人。”

　　她看向“镜头”，目光温柔而坚定：“那就是你，小栀子。还有你的母亲。”

　　林栀的呼吸停住了。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把你卷入了这场漩涡。”林静婉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别无选择。这些数据如果落在错误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我只能赌一把，赌我的小孙女够聪明，够坚强，能在合适的时候发现这个秘密，并做出正确的选择。”

　　影像中的林静婉伸手，做了个抚摸的动作——虽然林栀感受不到，但她仿佛真的感觉到了外婆温暖的掌心。

　　“现在，说说最重要的事。”林静婉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小栀子，关于你的身世，有些事情……你一直都不知道。”

　　来了。林栀屏住呼吸。

　　“你一直以为，你是林家的女儿，是你父亲林国栋和他第一任妻子——也就是你母亲——的孩子，对吗？”林静婉问。

　　林栀点头。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实。

　　“但真相是，”林静婉缓缓说，“你的亲生母亲，确实是我的女儿林婉清。但你的父亲……不是林国栋。”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林栀脑子里轰然炸开。

　　“什么？”她脱口而出。

　　玻璃门外的沈司珩和陆北辰也震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国栋是我的学生，也是婉清的青梅竹马。”林静婉解释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但婉清在大学时，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来自欧洲古老家族的男人。那场恋爱很短暂，但有了你。”

　　影像停顿了一下，给林栀消化信息的时间。

　　“婉清怀孕后，那个男人因为家族原因，不得不离开。而婉清……她太爱那个男人了，决定生下你，独自抚养。”林静婉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但当时的社会环境，一个未婚生子的年轻女人会面临太多压力。所以，我找到了林国栋。”

　　“他是我最信任的学生之一，一直暗恋婉清。我请求他帮忙——以夫妻的名义，给婉清和你一个合法的身份。他答应了，甚至愿意真的娶婉清，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林栀感到一阵眩晕。所以她叫了二十多年的“爸爸”，其实根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林国栋对她的冷淡，后妈和妹妹的排挤……突然都有了解释。

　　“婉清同意了这场婚姻，但坚持要告诉你真相——在你成年的时候。”林静婉的眼神黯淡下来，“可惜，她没能等到那一天。你六岁那年，她因病去世。临终前，她让我一定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那为什么……”林栀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时机不对。”林静婉说，“婉清去世后不久，我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调查她的过去，还有你的身世。我怀疑是那个欧洲家族的人，或者……是沈夫人那边的人。为了保护你，我决定暂时隐瞒，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就是林国栋的亲生女儿。”

　　“我把你送进了孤儿院——那是我一个朋友开的，相对安全。计划是等风头过去，就把你接回来，告诉你一切。”林静婉的表情痛苦起来，“但我没想到，陆怀瑾和沈夫人会那么快找到孤儿院，还放了那把火……”

　　后面的故事，林栀已经知道了。大火，失踪，十二年的分离。

　　“火灾之后，我动用了所有关系寻找你，但你就这样消失了。”林静婉的影像流下了眼泪——那是程序设定的效果，但林栀的心还是像被狠狠揪住，“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我失去了女儿，又弄丢了外孙女……”

　　林栀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婆的手稿里，总是反复出现“对不起”、“后悔”、“如果”这些词。原来那不仅是对研究的愧疚，更是对她的愧疚。

　　“好在，命运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林静婉擦掉“眼泪”，重新露出笑容，“我从新闻上看到你被沈家收养，改名为沈司珩，过得很好。虽然我不能直接联系你——那样会暴露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安全了，这就够了。”

　　沈司珩在门外猛地握紧了拳。原来外婆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却因为保护他而不能相认。

　　“我用了最后几年时间，完善了这株‘记忆昙花’，把所有真相和研究数据都藏在里面。”林静婉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植物学领域，会看到这株花，会解开这个秘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现在，小栀子，仔细听好接下来的话。这关系到你的未来，也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未来。”

　　林栀挺直背脊，擦干眼泪。

　　“第一，关于‘夜开栀子’项目，核心是一种能够显着增强细胞活性、修复受损DNA的特殊酶。它的医疗价值是巨大的，但如果滥用，也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所以，我把它留给你，由你决定如何使用。”

　　“第二，你的亲生父亲，来自欧洲一个非常古老且有权势的家族。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那个家族是否还在寻找你。但你要小心，他们如果知道你的存在，可能会想控制你，或者……利用你。”

　　“第三，”林静婉的影像深深看着林栀，“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力。无论你决定公开研究、继续保密、还是彻底销毁数据，外婆都支持你。只希望你能记住：科学应该用来造福人类，而不是成为少数人谋利的工具。”

　　影像开始变得模糊，光点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时间不多了，这个记忆存储有容量限制。”林静婉的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小栀子，外婆爱你，永远爱你。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要幸福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然后，影像像破碎的星光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三朵昙花中心的蓝色光芒同时熄灭，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凋零。短短几十秒，刚才还盛放如雪的花朵，就变成了一堆干枯的褐色残骸。

　　仿佛刚才那科幻般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林栀知道，那是真的。外婆真的给她留了信息，也真的……永远离开了。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温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沈司珩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把她搂进怀里。林栀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得浑身发抖。

　　陆北辰也走了进来，看着那株已经枯萎的昙花，啧啧称奇：“生物基因存储器，全息投影……林博士，你外婆真是天才中的天才。这技术要是公开了，诺贝尔奖都得排队等她领。”

　　但他识趣地没再多说，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沈司珩紧紧抱着林栀，轻拍她的背，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林栀需要的是时间和陪伴。

　　不知哭了多久，林栀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鼻头红红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沈司珩，”她的声音哑得厉害，“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关系，”沈司珩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慢慢想，不着急。”

　　“我不是林家的女儿……我甚至不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林栀的声音又开始哽咽，“我活了二十多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是林栀。”沈司珩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是我爱的人，是我寻找了十二年的人，是我的妻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话简单，却有种奇异的力量。林栀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是啊，她是林栀。是植物学家林栀，是沈司珩的妻子林栀。血脉和姓氏可以定义一个人的出身，但不能定义她是谁。

　　“那……外婆的研究呢？”她问，“那些数据……昙花已经枯萎了，数据还在吗？”

　　沈司珩想了想：“既然你外婆能用生物技术存储数据，应该还有备份或者提取方法。我们可以慢慢研究。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你先好好休息，消化这些信息。”

　　林栀点点头，靠在他怀里。确实，她现在脑子一团乱，需要时间整理。

　　“对了，”她忽然想起，“外婆说，我母亲也有一株‘记忆昙花’。那株花……是不是也被我母亲藏在哪里了？”

　　沈司珩眼睛一亮：“很有可能。如果找到了，也许能解锁更多信息，甚至可能……有你亲生父亲的信息。”

　　林栀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既想找到那株花，解开所有谜团，又害怕找到后，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世界。

　　“我们会找到的。”沈司珩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但按你的节奏来。你想找，我们就找；你不想，我们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

　　林栀感激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知道她需要什么。

　　“我想找。”她终于说，“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想先弄清楚，我是谁，我想成为谁。”

　　沈司珩笑了：“好，都听你的。”

　　两人相拥着，坐在温室的地板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植物，和那株已经完成使命、枯萎凋零的昙花。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温暖而明亮。

　　林栀忽然想起外婆影像说的最后一句话：“要幸福啊。”

　　她握紧了沈司珩的手。

　　也许，幸福就是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被爱着。

　　而她，现在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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