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她的选择

　　“陆怀瑾逃走了。”

　　这五个字像五颗冰雹，砸在茶室凝滞的空气里，溅起一片刺骨的寒意。

　　沈司珩说完那句话后，目光如刀，紧紧锁定埃里希的脸，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缝。埃里希只是微微蹙眉，放下茶杯的动作依旧从容，但林栀注意到，他放下茶杯时，杯底与茶托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极轻微的、不自然的磕碰声。

　　“沈先生，”埃里希开口，声音平稳得让人恼火，“如果我想带走陆怀瑾，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方式。罗森塔尔家族做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陆北辰在旁边嗤笑一声：“那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这纯属巧合？我们来这儿喝茶聊天，那边就正好越狱了？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

　　埃里希转向他，冰蓝色的眼睛冷静地打量：“陆先生，我调查过你。前国际刑警组织特别顾问，现私人安保公司老板，业内评价是‘能力顶尖，但要价更高’。以你的专业水平，如果真有人从你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劫走人，你会一点预警都没有？”

　　这话戳中了陆北辰的痛点。他脸上的吊儿郎当收敛了些，眉头拧起：“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布置的监控系统，三层物理隔离，全天候人工盯守，还有生物识别锁——除非他会穿墙术或者有内应，否则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内应。”沈司珩重复这个词，眼神更冷了。

　　茶室里的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古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檀香在空气中无声燃烧。

　　林栀坐在两人中间，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看着埃里希，又看看沈司珩，忽然开口：“埃里希叔叔，如果您真的想和我合作，请证明您的诚意。”

　　埃里希挑眉：“怎么证明？”

　　“帮我们找到陆怀瑾。”林栀说，“用罗森塔尔家族的情报网。如果他真的自己逃走的，总有踪迹可循；如果是被人带走的，那带走他的人，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共同敌人。”

　　这个提议很聪明，一下子把难题抛了回去。埃里希如果拒绝，就显得心虚；如果答应，就等于主动介入这件事，与沈司珩暂时站在了同一战线。

　　埃里希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克里斯托弗的女儿，果然和他一样，聪明又大胆。好。”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用德语快速说了几句。挂断后，他对林栀说：“我已经让家族的情报部门启动调查，重点追踪陆怀瑾可能使用的交通路线、资金流动和通讯信号。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林栀点头，然后看向沈司珩，“我们也需要加强戒备。陆怀瑾逃脱，不管是谁帮的他，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沈司珩看着她冷静分析的样子，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骄傲，心疼，还有一丝不安。他的小栀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但也正因此，她离危险也越来越近。

　　“已经安排了。”他简短地说，“植物园和家里都加了人手。另外，我让陈助理去查内部监控，看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出记录。”

　　陆北辰补充：“我还留了个后手——在陆怀瑾身上植入了一个微型追踪器，皮下植入，他应该没发现。但为了防屏蔽，那个追踪器是间歇性发送信号的，下次激活是在……”他看了看表，“两小时后。”

　　埃里希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很专业。看来我侄女身边的保护团队，比我想象的更有能力。”

　　“所以您现在可以放心了？”沈司珩的语气依然不客气，“既然我们有能力保护她，那合作的事……”

　　“合作的事，我还是希望林栀能认真考虑。”埃里希打断他，看向林栀，“我理解你对现有生活的眷恋，也理解沈先生的保护欲。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威胁，不是增加几个保镖就能解决的。”

　　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个平板，调出一份文件，推到林栀面前。

　　“这是过去三个月，全球范围内发生的与生物基因技术相关的‘意外’事件统计。”埃里希指着屏幕，“十七起实验室火灾，九起研究员失踪，五起数据失窃。而所有这些事件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点——受害方都曾公开表示对‘植物基因定向编辑’技术感兴趣，而这正是你外婆研究的核心领域。”

　　林栀快速浏览着文件，越看心越沉。那些冷冰冰的数字和案例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和停滞的研究。

　　“有人在系统性地清除竞争对手，或者……收集相关技术。”埃里希说，“陆怀瑾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你外婆的研究太超前，也太有价值了。现在你继承了这份遗产，就等于站到了风暴中心。”

　　沈司珩也看到了那些数据，脸色凝重：“你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

　　“有几个怀疑对象，但没有确凿证据。”埃里希说，“可能是某个想要垄断技术的跨国集团，可能是某个国家的秘密研究机构，也可能……是我们家族内部的反对派。”

　　最后这个可能性，让林栀心头一紧。

　　“所以您希望我回瑞士，不只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保护研究成果不被其他人夺走？”她问。

　　“是的。”埃里希坦承，“罗森塔尔家族有足够的资源和影响力，能确保研究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并最终用于造福人类——而不是成为少数人牟利或作恶的工具。”

　　这个理由，比单纯的“家族利益”更有说服力。林栀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茶室里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埃里希叔叔，”林栀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也相信您是真的想保护我和外婆的研究。但我不能跟您回瑞士。”

　　沈司珩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惊讶和……松了口气？

　　埃里希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深了些：“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三个原因。”林栀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的根在这里。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学习，在这里遇到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的事业、我的朋友、我的生活，都在这座城市。我不能一走了之。”

　　“第二，”她看向沈司珩，微微一笑，“我相信我的丈夫有能力保护我。也许罗森塔尔家族的力量更强大，但沈司珩对我的保护，是出于爱，而不是利益计算。这份心意，比任何安保团队都珍贵。”

　　沈司珩握紧了她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情绪翻涌如潮。

　　“第三，”林栀转回埃里希，“如果我真的去了瑞士，就等于承认我害怕了，退缩了。但我不想这样。外婆把研究留给我，不是让我把它藏起来，而是希望我能用它做些什么。我想在这里，在我的国家，继续她的研究，完成她的遗愿。”

　　她说这番话时，背脊挺直，眼神明亮，整个人像是在发光。那个曾经在孤儿院里怯生生的小女孩，那个在林家备受排挤的“落魄千金”，那个需要向网络大神求助情感问题的年轻妻子——在这一刻，全都褪去了，只剩下一个坚定、勇敢、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人。

　　埃里希看了她很久，久到林栀以为他要生气了。

　　然后，他笑了。不是之前那种礼貌疏离的笑，而是一个真正放松的、甚至带着赞赏的笑容。

　　“你果然是你父亲的女儿。”他说，“克里斯托弗当年，也是这么固执地要留在亚洲，要和他爱的人在一起，要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哪怕家族反对。”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U盘，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你外婆当年和我们家族合作期间的部分研究资料备份——是经过她本人同意保存的，不涉及核心机密。作为见面礼，也作为……我对你选择的尊重。”

　　林栀惊讶地看着那个U盘。

　　“你不带我回瑞士了？”她问。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埃里希站起身，“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您说。”

　　“第一，如果需要帮助，无论什么帮助，随时联系我。罗森塔尔家族永远是你的后盾。”

　　林栀点头：“好。”

　　“第二，”埃里希看向沈司珩，“好好保护她。如果让我知道她因为你而受到伤害，我不会放过你。”

　　沈司珩也站起来，与他对视：“这句话，我原样奉还。如果罗森塔尔家族给她带来任何麻烦，我也不会客气。”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火花四溅。

　　陆北辰在旁边小声嘀咕：“得，这以后要是吵架，连劝架的人都没有，一动手就是国际纠纷……”

　　林栀忍住笑，对埃里希说：“谢谢您，叔叔。”

　　这个称呼让埃里希的眼神柔软了一瞬。他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带着助理离开了茶室。

　　门关上的瞬间，林栀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沈司珩赶紧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林栀靠在他身上，“刚才太紧张了。”

　　陆北辰凑过来，拿起那个银色U盘：“这玩意儿得好好检查一下，万一是木马或者追踪器呢？不过话说回来，林栀，你刚才帅爆了！那一番演讲，我都想给你鼓掌！”

　　林栀苦笑：“我就是说了心里话而已。”

　　“心里话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沈司珩低头看她，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林栀反问，“后悔没有去瑞士当豪门大小姐？还是后悔选择了你？”

　　“都有。”

　　林栀笑了，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沈司珩，你听着。瑞士再美，不是我家的花园；罗森塔尔家族再强，不是我爱的怀抱。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锦衣玉食或者滔天权势，我要的是一个家，一个能让我安心做研究、能和我并肩面对风雨的人。”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那个人，是你。所以，不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沈司珩的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蜂蜜里，又甜又软。他紧紧抱住她，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陆北辰在旁边夸张地捂住眼睛：“哎哟喂，我这单身狗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暴击？麻烦二位回家再腻歪行吗？咱们还有正事呢——陆怀瑾那老小子还等着我们去抓呢！”

　　林栀红着脸从沈司珩怀里退出来，但手还牵着他的。

　　“对，陆怀瑾。”她恢复正色，“他逃脱后，最可能去哪里？会来找我吗？”

　　“短期内应该不会。”陆北辰分析，“他现在是逃犯，首要目标是躲藏。但他最终的目标肯定还是你——或者你手里的研究数据。所以我们得在他动手之前，先找到他。”

　　沈司珩点头：“追踪器两小时后激活。在那之前，我们先回家，加强安保，制定计划。”

　　三人离开茶室，坐上车。夜色已深，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钻石。

　　林栀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夜景，忽然说：“沈司珩，我想公开部分研究数据。”

　　沈司珩和陆北辰同时看向她。

　　“公开？”沈司珩皱眉，“那样不是更危险吗？”

　　“恰恰相反。”林栀说，“外婆之所以被那么多人觊觎，是因为她把所有数据都藏了起来，变成了‘独家秘方’。但如果我把基础理论和部分非核心数据公开，让更多的人参与研究，那这份遗产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负担，而是全人类的财富。”

　　她顿了顿：“而且，数据公开后，那些想独占的人就失去了目标。他们要对付的就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学术共同体。”

　　这个思路很新颖，也很大胆。

　　陆北辰吹了声口哨：“妙啊！把蛋糕做大，让所有人都能分一块，这样抢蛋糕的人就没那么疯狂了。林博士，你这商业头脑可以啊！”

　　沈司珩沉思片刻，也点头：“有道理。但公开哪些，保留哪些，需要仔细规划。核心的基因编辑方法和特殊酶提取技术，必须保密，否则可能被滥用。”

　　“当然。”林栀说，“我会和业内专家一起，制定一个公开和保密的界限。这需要时间，但方向是对的。”

　　车驶入“云顶之巅”的地下停车场。下车时，沈司珩忽然问：“林栀，你刚才对埃里希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能保护好你？”

　　林栀转身，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沈司珩，你找了我十二年，等了我十二年，爱了我十二年。这份执着，比任何安保系统都强大。”

　　“我相信的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权势，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心。”

　　“所以，是的，我相信你。毫无保留地相信。”

　　沈司珩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他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会证明，”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沙哑而郑重，“你的信任，值得。”

　　停车场安静无声，只有远处电梯运行的细微嗡鸣。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某个昏暗的地下室里，陆怀瑾对着电脑屏幕，看着上面闪烁的追踪信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游戏，”他轻声说，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串代码，“才刚刚开始。”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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