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张垚看着半夏眼中那份对失去自我的深切恐惧，如同被一盆冰水浇醒。他意识到，任何带有束缚意味的承诺，都会将她推得更远。他必须向她证明，他的爱不是牢笼，而是托举她飞翔的风。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不甘和急躁，目光沉静而郑重地看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半夏，你听好。我会支持你，一直做你自己。我绝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任何你已经拥有、或者未来想要拥有的东西。”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带着一种退让到极致的守护：“你做的所有决定，无论是关于学业、事业，还是关于生活，我都不会干涉。我只会站在你身后，做你最坚强的后盾。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绝不打扰。”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提出那个核心的请求，但这次附加了全部她需要的保证：“我们就只恋爱，好不好？其它的一切，都不谈，都不去想。你的未来，由你完全掌控，我绝不干涉半分。”

　　他看着她的眼睛，给出最关键的承诺：“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或者你遇到了更想安定下来的人，你想结婚、想要稳定了……你只需要提前告诉我。我会离开，绝不会纠缠，更不会让你做任何为难的选择。我张垚，绝不当第三者。”

　　这番话说出来，张垚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但又奇异地变得轻松了。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妥协和爱意表达。不谈占有，只谈陪伴；不求结果，只问过程。

　　半夏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分辨出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冲动。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和坚定。

　　他给出的条件，几乎完全符合了她最核心的需求——绝对的自由和自主权。他甚至主动放弃了“未来”的承诺，只求一个“现在”。

　　这种近乎卑微的、不求回报的姿态，反而让半夏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张垚几乎以为又要被拒绝时，才听到她轻轻的声音，带着一种审慎的确认：

　　“只恋爱……其它都不谈。我的未来，你不干涉。”

　　“如果哪天你想结婚稳定了，你也要提前告诉我。”

　　张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用力点头，眼神灼灼：“好！一言为定！”

　　半夏看着他，终于，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好，我们谈恋爱。”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这一个“好”字，轻得像叹息，却像一块巨石落地，在两人之间砸出无声的轰鸣。

　　一场建立在极度不对等期望上的恋爱关系，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暂时达成了平衡。

　　张垚知道，他赢得了一场惨胜，或者说，只是获得了一张限时体验卡。但他心甘情愿。

　　至少，他还有时间，还能陪在她身边。至于未来……就交给未来吧。

　　“契约”达成后，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稳定期。张垚严格恪守着他的承诺，不再提任何关于未来、婚姻的话题，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当下”的恋爱中。

　　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出现在半夏的公寓，拎着新鲜的食材。但氛围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张垚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半夏远远地看着。现在，半夏会系上另一条围裙，站在他旁边，帮他洗菜、递调料。虽然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她不再排斥这种参与感。

　　张垚切菜，她就在一旁剥蒜；张垚炒菜，她就帮着准备盘子。偶尔，张垚会侧过头，在她脸颊上偷一个吻，换来半夏一个嗔怪的眼神，却没有真正的拒绝。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也弥漫着一种平淡而真实的温馨。

　　吃饭时，两人会聊聊各自的琐事。张垚说部队的训练，半夏说申请的进展和工作的趣闻。不谈深远，只聊眼前，竟也有了几分寻常情侣的模样。

　　时间过得飞快。每次张垚要归队时，不再有拉扯和纠缠。他穿上外套，走到门口。

　　半夏会跟过去，在他开门前，主动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告别吻。

　　“我会想你的。”她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张垚心中悸动，用力回抱她一下，克制着更深的渴望，只在她额头轻吻一下：“等我电话。”

　　“嗯。”半夏点点头，目送他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阻隔了视线。张垚靠在轿厢壁上，嘴角带着满足的弧度。虽然这甜蜜是“限时”的，虽然未来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他真切地拥有着。

　　而半夏关上门，回到突然安静下来的公寓，看着餐桌上还没收走的碗筷，心里竟也生出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规律性的、有温度的陪伴，不知不觉中，已经渗入了她的生活。她开始习惯每周有那么一天，厨房里会有另一个人的身影，空气里会有饭菜的香味，耳边会有低沉的说话声。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不该有的眷恋。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有时间限制的体验。

　　但“我会想你的”那句话，却真实地出自她的口中。

　　这场始于强迫和妥协的恋爱，似乎正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悄然发生着变化。

　　张垚回到部队，脸上带着一种李航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满足与一丝怅惘的复杂神情。李航凑过来，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问：

　　“喂，看你这一脸春心荡漾又有点忧郁的样儿……跟我大姨子，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看样子是越来越好了？”

　　张垚叹了口气，那点满足感里透出些无奈，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算是？”李航挑眉，“怎么个说法？”

　　“我俩现在……”张垚斟酌了一下用词，“只谈恋爱，不说以后。”

　　李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指着张垚，表情夸张：“我靠！张垚你行啊！你俩这不就是耍流氓吗？！只享受过程，不负责任何结果？”

　　这话说得直白又难听，但却精准地概括了现状。

　　张垚被戳中痛处，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更多的是坦然。他耸耸肩，语气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认命：“没办法。她不可能为了我放弃出国深造、满世界跑的未来。而我……”

　　他顿了顿，眼神黯了一下，“我也做不到放弃她。所以，只能这样了。能在一起一天，就算一天。”

　　李航看着他这副样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摇了摇头，语气复杂，也不知道是佩服还是鄙夷：“张垚，你是真不要脸啊。”

　　这种“恋爱”，需要一方极度克制渴望，另一方则要承受未来不确定的风险，本质上对两人都是一种煎熬。李航自问是做不到的。

　　出乎李航意料的是，张垚竟然非常干脆地承认了，甚至扯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

　　“是，我不要脸。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当个‘流氓’我也认了。”

　　他看向窗外，声音低了下来：“至少现在，我能名正言顺地对她好，能每周见到她，能感觉到她一点点在接受我。这就够了。”

　　李航看着战友这副情深不寿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拍了拍张垚的肩膀：“行吧……你高兴就好。反正……悠着点，别到时候伤得太深。”

　　张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场谈话，让李航彻底明白了张垚的决心。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种明知前方是悬崖，也甘愿一步步走下去的固执。

　　而这种建立在沙堆上的“甜蜜”，又能持续多久呢？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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